眼看马上要到自己上场,雪迎紧张的又是检查衣服,又是检查头发。看到她这模样,包括舞怜在内,一干负责化妆的、戏服的甚至于刚下台的群众演员们都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压着声音鼓励起她来。
“没事的雪迎。你看着很漂亮的。肯定没问题。”
“是啊是啊,雪迎姐你今天超漂亮的!就在那坐着不动一样艳惊四座!大家说是吧。”
“是啊是啊。雪迎姐你别担心了。”
虽然雪迎也知道大家是好意,可听着他们的鼓励,她的紧张指数反而又上涨了一点。毕竟,她紧张的理由,其实比他们想象中的理由要来的简单得多,也难以启齿得多……
“……迟早有一天定能克服我怕生的性格,然后走出这片孤独的森林!”
听到凌烟念完台词,雪迎打起精神,在幕布放下后,于众人小声的助威下提着裙摆快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久后幕布再度拉开。雪迎吓得赶忙绷紧了身子。
【……好了,别胡思乱想!只要撑过这一段,后面的部分就都好说了!总之不能动,不能动!记住,我是一个莫得生命的人偶,我是一个莫得生命的人偶……】
总之,在不断地自我催眠下,雪迎好歹是让自己在身体上进入了静止状态。
可是……
“……啊,我亲爱的人偶。”
【……噫!?!】
内心状态,那就是另一码子事了。
【亲爱的?欸?!欸?!
……不对不对!这是演戏!凌烟说的是人偶……真是的,预演不都试过好几次了吗。现在可是公演!冷静,一定要冷静……】
接着,虽然闭着眼睛,但雪迎还是能感觉到凌烟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并且,根据她的回忆——凌烟接下来将会用他的手,当着台下包括自家一大票亲戚在内的观众们,“充满爱意”地抚摸自己的脸颊!
【……啊!冷静!冷静下来!不就是摸个脸而已嘛!我可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不对,应该是一个莫得生命的人偶!莫得生命的人偶!】
然而……
“……噢,我的人偶。”
【……咿呀!!!】
“我亲爱的人偶。你是我用尽心血而做成的杰作。只要有你的陪伴,我一定能改变自己!一定能走出这片森林,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冷静!冷静下来!不能笑!更不能捂脸!冷静!冷静!!!】
随着雪迎脑袋越来越晕,脸颊也越来越烫,终于,她即将迎来自己在整场公演里自认最具挑战性的部分——巍然不动,面不改色地忍受着凌烟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并同时说上一大段堪比求婚的羞耻台词!
可是……虽然雪迎咬紧了牙关,奇怪的是自己的脸颊上却一直没能传来凌烟手掌的温度。同时,本该在这里念词的凌烟,也莫名其妙的没有说一句话。
【…………嗯???】
就在雪迎犹豫着要不要稍稍让眼睛撑开条缝隙看看状况时,凌烟终于起了反应:“……从今天开始,你将与我一同生活。分享我的喜悦,倾听我的哀伤……”
虽然好歹凌烟是开始念词了,可是,他却只是半跪在雪迎面前。别说抚摸她的脸颊,甚至连手貌似都收回去了。
【……嗯???等一下,这段不应该抚摸我脸颊的吗?!说好的“充满爱意”呢?!】
在经过了从“欲拒还迎”到“没想到你还真退缩了啊!”的心态扭转后,雪迎总算是因为失望而稍微冷静了一些。不过,虽然此刻的凌烟对雪迎的杀伤力下降了不少,但正如没开刀刃的匕首也一样能戳死人般……
“……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便不再孤独。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便一定能排除万难。”
【欸?!】
这些话对雪迎的杀伤力,也依旧没有降到哪里去。
【……话说,这些话果然,还是就像是求、求……】
“……啊,我亲爱的人偶。”
【……咿呀!!!】
…………………………
“幸苦了!哎呀这段你们俩演的不错!真不错!不过话说……”
鑫涛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左右两边正各自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凌烟与雪迎。
“……喂?!谁来拿两瓶水过来!”鑫涛识相地一边转身走远,一边朝周围问道。
右墙,雪迎捂着自己刚才差点爆开的胸口。红彤彤的脸上挂满了盈盈的笑意。
【……呀啊啊啊啊!呀啊啊啊!!!】
虽然雪迎自己都不知道她内心这么雀跃是因为成功撑过了这段戏,还是听到了凌烟对自己说了那一大串的肉麻台词,还是两者皆有。总之此刻身在后台,虽然她的嘴巴没有尖叫,她的内心却已然对着全世界唱响了喜悦的最高音。
“……幸苦了。”
雪迎抬起头,看向了正翻着白眼朝她递着矿泉水的舞怜。
“谢谢~话说你干嘛这表情啊?”
“……拜托你收敛收敛吧。你脸红的连你这专门涂的粉底都盖不过去了。”
“欸?!”
听到这话雪迎羞的赶忙将矿泉水放到一边,然后迅速用双手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接着她耸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凌烟那边……
“……哈!哈!哈!哈!”
左墙,只见凌烟正颤抖着身子,脸色煞白地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眼更是瞪得就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凌烟?!”
看到凌烟这副样子,雪迎赶忙把矿泉水改递给了他道:“凌烟?!凌烟?!你这是怎么了?!”
凌烟接过了矿泉水瓶,逞强地靠着墙道:“……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你脸色都这样了?!”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吧!!!”
在凌烟的一声怒吼后,整个后台的人都吓得看向了他们这边。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的凌烟转头看向了雪迎,却见她正望着自己,困惑的两眼中充满着无辜与说不上来的失落。
“……对不起。”
说完,凌烟拿着矿泉水,独自朝后台无人的角落走了过去。留下了雪迎站在原地,无助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没事吧?”舞怜小心的将手搭到了雪迎的肩膀上问道。
“……嗯嗯。没事的。接下来是我和你的戏了吧?走吧?”
“……嗯,走吧。”
…………………………………………
舞台之上,雪迎饰演的人偶寂静地坐在那张为她而准备的椅子上,等待着木匠的归来。而雪迎提前录制的对白亦开始播放,诉说着舞台上这一动不动的人偶心中的悲伤。
不久后,旁边桌子上小小的火苗开始摇曳。接着,在背景荧光屏的火焰特效下,整个舞台都被灯光慢慢渲染为了一团火红。然后舞怜饰演的火精灵身着红色的连衣裙,从自己藏身的桌子下方的魔术空间内迅速钻出,表演的就像她使用了魔法般地来到了人偶跟前。
火精灵在人偶面前蹲了下来好奇地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人偶啊人偶?你是在难过吗?”
同时,有着雪迎声音的背景音亦无缝衔接地答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接下来,舞怜的对答时机也依旧精确。原本高台上的众人还担心地一直将手放在录音的暂停键上,可看到舞怜的出色表现后,他们终于是放下心来。而同样放下心的,还有舞怜面前的雪迎。
【……果然舞怜好厉害啊。要是我的话肯定没法这么自然地和录音对话吧?这么一想,我这次出演的这个角色确实难度不高。我所演绎的“人偶”的角色……
……“人偶”的话,即使外表再精致,再漂亮,也依然是没有自己的意志的一团木头而已。虽然这次我演的人偶有自己的感情,但若没有遇见火精灵的话,她也不可能得到生命。即使内心中有再丰富的情感,也终究会被这精致的外壳所束缚。
可是,若只是为了他人的话,真的能够去承受烈火焚身的痛苦吗?甚至于人偶分明知道火焰能给她生命,却也会夺走她陪伴在木匠身旁的时间,即使如此却还是选择了接受火焰。
人偶接受火焰的原因,真的只是为了去见木匠一面吗?】
就在雪迎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舞怜继续说道:“……人偶,我愿意送给你我的火焰。得到火焰的你将得到温度与生命。可是,作为代价你的生命最多只能撑过寥寥数日,并且在烈焰焚身之时,你将受到你难以想象的痛苦。
你愿意吗?”
背景音中,人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然而,坐在原地的雪迎,心中却还是充满了迷茫。她在脑子里告诉自己这种突然出现的迷茫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可她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思索起来,自己究竟是为何愿意去选择主动背负火焰?愿意去选择背负无尽的痛苦?
这时,代表着火焰已经进到人偶身体中的音效响起,雪迎于是跟着音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而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光彩夺目的世界。
璀璨的灯光,宏伟的舞台,以及那数量众多的性格各异,经历各异,却只为欣赏这出话剧而齐聚一堂的人们。
这里,便是她在经历了这几周的痛苦之后,好不容易才到达的地方。
【……啊,对了。
人偶之所以愿意承受这份痛苦,是因为她很清楚:没有生命承托的爱是没有意义的,而唯有爱,却没有痛苦的生命,则是不完整的。
所以,她愿意去承受这份痛苦。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算真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作为一个虽能长久存在,却注定只能任由时间腐化的人偶。而是作为一个虽然痛苦,却也拥有自由的人类。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去爱上“木匠”的资格。】
随着背景音乐曲调变得愈加宏大,雪迎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雪迎解开了衣服两肩上的机关。于是,在震撼的音乐下,雪迎身上本是暗蓝色的衣服,瞬间随着背景烈焰的光芒变成了一袭火红的华裙。而在火光的照耀下,虽然雪迎紧促的双眉与紧闭的嘴唇揭露了她的痛苦,可即使如此她却依旧高高地仰着头。向所有人宣告着:自己不是一个注定将化为灰烬的人偶,而是一位在火焰中得到生命,涅槃重生的少女。
最后,大幕在雪迎动人心魄的美中徐徐放下。而在这一幕结束不久后,一阵无比热烈的掌声响彻了剧场。那掌声既像是在表达感动,又像是在为这场涅槃表示由衷的祝贺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