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凌烟与稳坐在长椅上的朱奶奶对峙着。而无论年龄、价值观还是经验上皆有着如鸿沟般的巨大差距的两人,此刻在氛围上却是几乎平等。
凌烟很清楚,为什么之前只把自己当毛头小子的朱奶奶现在愿意正眼看上自己一眼。
朱奶奶也很清楚,为什么之前对自己望而生畏的晚辈会这样鼓起勇气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从小李那里把话套出来了吧?”朱奶奶冷笑着问道。
“…………“凌烟望了眼身后的门,接着回过头说道:“我一直在思考,您是怎么能知道我那么多事情的。李叔认为你是开了天眼,但是我实在无法相信那种毫无依据的事情。”
“……哦?”朱奶奶的眼神里燃起了几分兴趣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
凌烟扶了下眼镜,答道:“首先我最先想明白的是为什么您知道我是来自南方。对于曾在不同地域生活接触过不同地区的您而言,只是听口音大概就能马上判断出来。
至于自幼丧母,大概是依靠您长期以来占卜的经验吧。
从战乱时代开始生活至今的您,大概亲眼见证过不少自幼丧失父母的孩子长大成人。经验老道的刑警只依靠看一个人的眼神便可判断出他是否犯过事,阅人无数的心理医生亦然可只通过一个人的言行就能推论出陌生人内心的创伤。尤其考虑到……
……尤其考虑到,您自己的孩子也是幼时丧父。恐怕光是看到我的言行,您就大概能判断的出我幼时丧母。”
朱奶奶正了正身子,说道:“……继续。”
“……气虚,这个我因为长期接受他人的中药调理,所以知道仅凭把脉,大概就能感觉得出身体的状况。虽然考虑到您的出身,您更有可能并没机会学过中医。可纵然如此,您应该还是有机会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我晕倒的时候,相信我同行的人应该不小心和您透露了我的身体状况。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明白了您如何找到了我的眼镜。
我仔细一想,在掉下山之前我的眼镜还在我身上。所以眼镜大概并没有掉在多远的地方,其实就是掉在了那个屋子里。以您的观察力,大概之前看到我时就注意到了我丢了眼镜。至于为什么会知道眼镜是掉在了村子里,大概是我旅伴看到我回来时,惊慌失措了。因此您判断出我回来的速度远超他们想像。本以为是抄近路的您,在前去查看时发现了崩塌的房屋,于是进去查看后便顺势捡回了我的眼镜。
以上,是我的推理。”
朱奶奶抿了抿嘴,接着拿起旁边的铁杯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水后,才向凌烟说道:“……目前为止,还不错。
没了吗?”
“……不。不过,接下来的推论我没有什么信心。”
“说说看?既然都来到我老太婆跟前了,就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
“……您曾说过,我大概过去曾死过喜欢的女孩子。而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我才会不辞万里专门来到北方。只有这个,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您是如何得知的。直到我听到李叔说,您曾经因为失去伴侣,而精神陷入癫狂,由此得到了您所谓的‘神通’……”
看凌烟没有继续往下说,朱奶奶挑了挑眉,坐姿又变得有些慵懒地问道:“于是你认为,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不,恰恰相反。
我认为只有这个,您并非是依靠推理,而是实打实的依靠调查我的身世而得出的结论。”
听到这里,朱奶奶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些许光芒。
“……哦?!”
看到朱奶奶神色大变,凌烟眉间的疑虑终于消解,开始挺直腰板地说道:“我一直搞不懂,这种连信号都没有的大山地区,怎么会有您这样的老人生活在这里?而且不管您身体再健朗也敌不过年龄,您是打算如何才能把我和韩雪迎送出这片森林呢?
可是,这都是我先入为主的观念。
过去,我曾经历过好几次类似的情况。看似是个大妈的人其实是个……咳咳,姑且算是个美少女。看似是个荒废小区的地方,里面却住着个能打又懂医术的大叔。甚至于我自己都曾尝试过创造假象,以此来诱导他人。
现在想来,那个李叔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突然出现的一个带着信件和生活必需品的大叔,还那么轻易就把远超我预计的情报泄露给了我。而且最重要的是……
看到我刚才的模样,他一个长辈,却完全没有进这个屋子里干涉我俩对话的意思。
综上所述,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通过这个结论不论是您为何要到祠堂向我装神弄鬼,还是这个李叔的出现到底是要做什么,又或者您是如何在这个荒村里生活下来的,甚至是您如何能在明明接触的唯一的人只和您说方言的环境下,还能立马切换出流利的普通话,都能得到一个相当合理的解释。
您并不是退休了的占卜师。恰恰相反,您直到最近都还一直依靠着替人占卜谋生。而这里也不是什么没有办法呼叫外界的荒村,而是一个只有您能沟通到外界的荒村。
而唯一的呼叫手段——是被您藏在了卧室里面的,有线电话。”
“………呵!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终于,朱奶奶仿佛撕下羊皮的豺狼般,狰狞又快活地开始大笑起来。而在笑够了后,朱奶奶将两手放于膝盖,将神色变得如同接受朝拜的神像般,威严而高傲地说道:“多少年来,我生活于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人,看到这住在这荒村里的我,竟能迅速说出他们的名字、年龄和来此的目的,都感到惊奇不已,从而觉得我是个真的开了天眼的世外高人。
从没有人像你周凌烟一般,竟如此轻易地看破了我所设下的‘结界’。呵呵呵,不愧是伊家和那个‘老路’都看上了的年轻人,前途真乃不可估量。
初次见面,周凌烟。有些人喜欢叫我‘朱菩萨’,但一般知道我老太婆底细的,都称我为‘朱老’。
是盘踞于这个荒村之中的,一个垂垂老矣的算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