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直到现在还看得到吗？”
对于凌烟的疑问，朱老笑了笑，答道：“呵呵呵。虽然我和……我丈夫也没有关系那么好吧。不过，我确实偶尔还是会看得到他。
不过更多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我儿子，还有我孙女。”
“…………”
就在凌烟不知此刻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朱老又接着说道：“你不用摆出那种表情。我没说我过得很糟糕，事实上这些年我过得都挺好。”
“……骗骗人，吃吃面，然后从来不和人说话，最后想要自我了断。嗯，这生活听着真不错。”
朱老愉快地笑了笑，说道：“如果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不管怎么样你都会觉得‘真不错’的。”
“……或许是吧。”
在短暂地一段沉默后，凌烟终于开口问道：“您为什么想轻生？”
“因为最近我这牙越来越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干脆换副假牙得了，我估计你也有钱换。而且你这能一拳打晕我的力气证明你身体也挺硬朗的吧？”
“干嘛那么麻烦？不过你这小鬼不是说你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吗？”
“………………”
凌烟偏过头，再次摆出了那副好似在思考哲学问题一般，沉默又苦恼的神情。而朱老喝了口水，十分直接地向凌烟问道：“你是觉得既然你也看见过‘亡灵’，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这样？”
“……呵。”凌烟咬了下嘴唇，接着问道：“我觉得我不会只是因为咬不动东西了，所以就想要自我了断。
我不会阻止您，如果您不想说，那就不说也行。只是我个人想知道，您为什么想自杀？”
“………………”
在许久的沉默后，朱老眨了眨眼，苦笑着答道：“在我比你年纪还小的时候，我每天都觉得，明天会变得不一样，而且自以为自己能预知这些变化。
而日子也确实是在不断地变化。虽然并不尽然都是按照我的想法在走，但是我常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我每天看着的空中的云朵一样，今天飘到那里，明天飘到这里。那种感觉让人不安，但是它让你感觉你还活着。
当初我回到这个村子，以为事情或许还会有变化。可是最后，等我回过神来，再一次让我感受到了变化的，却是前面这几颗松了的牙齿。
我儿子已经不在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和我道歉，我也从没有机会和他说过我不怪他。我孙女，她也已经先我一步走了。即使我将自己沉浸在那些幻象之中，事实是，这里已经只剩下了我这个玉米都快嚼不动了的老人家，每天呆在这已经只剩我一人住着的村子里，靠和一些被骗来了这鬼地方，指望能通过和我说几句话就看清如云朵一样飘忽不定的命运的旅客聊聊天过活。
而这些人都不明白，若你能看清你的未来，那么，未来就毫无意义了。
而我已经能看清我的了，所以，我本想就让它结束吧。起码我本以为，我能看清我的未来。”
“……有什么变了吗？”
“呵呵呵。”
看朱老突然笑起来，凌烟有点不爽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朱老看了一眼凌烟的脸，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啊？这和我们刚才聊的东西有什么联系吗？”
“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我……只是被人骗了过来而已。”
“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是一个会被人轻易骗到这个荒郊野岭来的人。所以让我再问你一遍，这次好好想想：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我……”
凌烟看向烛火，陷入了迷茫之中。
是啊，自己是为什么会跟着韩雪迎折腾，最后折腾到了这个鬼地方来？
自己如果话说狠一点，严厉拒绝她，愣是要呆在那个医院的病床上，两眼一闭的忽视一切，韩雪迎能拿自己怎么办呢？就算韩雪迎说想出去旅游，那就让她去好了。真那么担心她的安危，大不了打个电话给蝶衣，甚至给她哥都是比自己跟着她大半夜出逃来的好得多的办法。
那么，是为什么？真的是为了韩雪迎吗？
“……不。并不是为了谁。”凌烟直视着朱老的双眼，平静地说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您说过，变化让您感到活着。可是我最为害怕的就是变化。每个人都让我要往前走，可是往前走真的就是正确的吗？我知道我只是个毛头小子，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苦恼和痛苦，有我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可是，时间不会为我停下脚步。在我回过神来时，本来打算等大学毕业就下半辈子找个地方人间蒸发的我，加入了社团，还有了个……虽然有点轻浮，但是给我带的盒饭味道不错的朋友。甚至……
甚至，有了另一个女孩子，现在在我的身边。
如果我往前走了，将我的回忆放下，那我还有什么？我现在接受这一切，谁又能保证未来不会再次变化？我不会再次失去？
我想要知道那个答案，所以我逃到了这里来。可是结果……不过又是一出拙劣的戏码。还有一个，恕我直言，和跟鬼片里蹦出来似的老婆婆。
您能告诉我您后悔过吗？如果您没有和您丈夫相遇，或许您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您没有这么想过吗？”
面对凌烟的问题，朱老显得有些慌乱地答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想这个也没意义。”
“那么为什么您还是选择呆在了这个村子里？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想办法重新开始？”
“…………”
朱老拿起水杯，刚举到嘴边，她却好像想通了什么般的顿了一下。接着她微叹了一声，将水杯放到了一边，说道：“因为，我是个瓜怂。（胆小鬼）。”
“…………”
朱老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或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我想过无数次怎么改变我的过去，但是，我从没有真的想过我该怎么面对现在，面对未来。我只是等待着事情的改变，然后随波逐流，自己却从未真正付出过什么努力。
结果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老的，连去城市里换个假牙都嫌麻烦了。”
“……我该怎么样，才能不当一个胆小鬼？”
“很简单……你只需要少动点脑子就可以了。
在你年轻的时候，你总是以为你有大把的时间给你资本去思考，去等待。可事实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等人的。在这漫长又枯燥的一生中，我们其实只能遇见那么一两次机会，能改变自己。只有那么少少的几个人，是真的在乎你，能让你感到快乐。
而如果你那时因为害怕，因为瞻前顾后而选择了退缩，没有把握住这些人，他们就将一去不返。”
“可是……如果我有一天，又失去了他们呢？”
朱老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孩子，只要我们还活着，失去就是不会停止的。可是，这话虽然迂腐，正是因为我们失去过，才会明白得到是多么珍贵的事。
不管过去的你是如何的，不管你曾经历过怎样的事情，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是谁，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所以如果你遇见了什么事，让你的内心感觉到这是你想要去做的，不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后果，先去做了再说。如果你遇见了什么人，明知你的不足，却依然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你就要用尽你的全力去紧紧！紧紧把握住他们！不要让他们离开。
不管我们怎么纠结于过去，那些时光，都已经像云烟般飘散了。你还有时间，不要把它浪费在后悔上。不要让你的过去束缚你，凌驾于其上，活出自己的人生。
勇敢起来，凌烟。”
“…………”
看凌烟没说话，朱老捋了捋脑后的头发，接着起身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老太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睡觉吧。”
凌烟闻言起身，刚想走出房门便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最后我能再问您一件事吗？”
“你说。”
“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和您非亲非故，为什么您愿意帮我？”
“……就当是老太婆我，一时兴起吧。骗人骗久了，总想积点德的。”
“…………”凌烟打开房门，将脸隐在了黑暗中，微颤着声音说道：“……谢谢。”
然后，他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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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凌烟刚考虑着打地铺，便发现雪迎正像个毛毛虫一样蜷曲在了他睡觉的地上。
【……我都和她说了我睡地板就行了。】
凌烟低下身，轻轻地晃着雪迎的身子，说道：“喂，起床了。这样会感冒的。”
“………………”
看雪迎没有反应，凌烟微叹了一口气，再次呼唤道：“雪迎，起来了。”
“…………”
看雪迎还是没有反应，凌烟只好去床边先把被子掀开后，再回身将她抱了起来。
【唔……有点，重！】
虽然心里在抱怨，但凌烟还是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轻轻给她盖好了被子。就在这时，他抬头注意到了窗外，仿佛随时都会像雪花般飘落的漫天繁星，微微叹了口气。
【话说，我那个时候光顾着洗碗了啊。】
凌烟摇了摇头，接着便轻轻地打好了地铺后，躺下休息了。
而这一次，他将自己的身子，转向了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