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迎一气之下溜了后,虽然母亲是一副着急的样子,但父亲这边却十分淡然。
“女孩子这个年纪,有点脾气很正常。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晚上她自己会回来的。比起这个,你先带我去找你重奶奶。”
在听到这父亲拐弯抹角地表示先把雪迎晾一边的建议后,韩森虽然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但其实也有些许庆幸。
虽然曾有名人说过“未知是恐惧之源“,但韩森却从小开始便无法理解人们对于幽灵、怪物或是外星人这种东西的恐惧。在他看来那些人害怕的与其说是“未知”,不如说是自己脑内的“想象”。而对于韩森来说,比起这些需要靠想象力才能让人害怕的东西,自己所了解的事物反而更加可怕。
而妹妹,便是韩森因为有所了解,而因此开始感到恐惧的存在之一。
五岁那年,在一顿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的晚餐后,父母用着与颁发奖状时的幼儿园老师相似的神情,告诉了韩森他即将多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消息。而当时韩森所想的时若自己多了个弟弟或妹妹,那么等他长大便多了个人陪自己征战操场,问鼎小学。
在满怀期待的等了十个月后,一天放学后,来接自己的父亲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发奖状的神情。
到了医院,见到了紧握着拳头,就像是对诞生于世心坏不满般肿着眼睛睡觉的妹妹,韩森心中却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反而感到胸口里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缠成了一团。而看自己那开朗活泼到有点缺心眼的儿子都严肃了起来,韩父欣慰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森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妹妹啊。”
随着父亲的这一句话,那团黑色的东西就这样还未解开,便在韩森心中被压紧,化作对于眼前这个他还一无所知的婴儿的,美其名曰为“责任感”的恐惧。
原本父母决定,如果生的是弟弟便叫“云”,是妹妹就叫“雪”。然而后来因为觉得名字里单一个“雪”字给女孩子太俗,父亲便又临时加了个“迎”字,来表示对妹妹的“欢迎”。在听到父母的决定后,韩森看了眼作业本上的“韩森”,第一次感受到了兄妹间的差别待遇。
而在这之后,随着那个连上厕所都无法自理的小婴儿,渐渐长大出落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样的差别待遇便变得更加普遍起来:衣服妹妹穿商店里买的,而自己则是穿单位同事送的;零食上妹妹有求必应,而自己吃根辣条都得靠同学间的江湖义气;住宿上妹妹从婴儿开始就有自己房间,而自己则到了初中才终于从父母房间里搬出来。衣食住行里唯一韩森能感到开心的是坐车他能坐副驾,因为妹妹要和爸妈坐一起。
然而虽然家里“性别歧视”如此严重,但韩森却并没有讨厌过妹妹的存在,相反在宠妹妹这方面他其实有时比父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妹妹想看自己爬树就爬,妹妹想要看电视就让,甚至于若妹妹想要多一点压岁钱,他就把自己的分一份出来给她。
因为韩森的宠妹行为,他成了雪迎长久以来唯一会任性对待的人。除此外他也被熟人吐槽过是“妹控“。可实际上只有韩森自己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他对妹妹抱有的那种类似于对家中名贵的古玩,所会拥有的恐惧。
容貌出众,成绩优秀。受到万千宠爱却没有小公主脾气,反而温柔又懂事。就算对自己会有些任性,却也依然像尊敬哥哥一样地尊敬自己,从没越过界。和自己这个初高中只知道打架和乱混,只是运气好才在高中毕业后被收入编制的粗人相比,这样的妹妹简直完美的好似别人家的孩子。
可事实是她并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因此作为哥哥,韩森感觉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事事让着她了。
而打破了韩森心中妹妹那完美形象的契机,依然是来自父亲的一句话。
“你妹妹,好像交男朋友了。”
“……啊?”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韩森立马便动身去了妹妹的大学。一方面是出于父母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好奇——自己那个完美的妹妹的心上人,那得是个多么完美无缺的怪物啊?估计最低也得是个富二代起步吧?要是夸张的一点说不定是个来自异域的王子?
结果,穿过了那些五光十色的幻想后,在尽头的现实里出现的却是个好似一尊立在阴影中的雕像般阴气森森的少年。
那个少年莫说完美了,简直就是“欠缺”的代表:学业马虎,性格阴暗,经历成谜还常出没于可疑场所。虽然现在想来很失礼,但韩森当时只觉得妹妹是被人骗了,满脑子考虑的都是要不要干脆把这小子揍一顿了事。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成功地让那个如仙女般温柔的妹妹,变成一个会笑会怒,甚至慌张羞涩的凡人。而那个自己以为是个坏人的少年,也其实不过是个和女孩子去书店时,会紧张地拿本地图册看上老半天的,一个叫做周凌烟的普通人。
这样的想法虽然有些矛盾,但看到那个在凌烟身边时有如凡人的妹妹,韩森心里不知怎得突然有些窃喜;虽然父母大概会大受打击,但妹妹若就这样被凌烟变得越来越平凡,那么自己也终于就能从那份“保护古董”的恐惧中脱身了吧?
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妹妹在父母面前也是会生气的。而看到妹妹生气的父母也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就像是天崩地裂般地大吼大叫,只是再平淡不过地接受了这一切。而在目睹这一切后,纵然迟钝如韩森,也开始反思起来。
难道说,那些所谓的“完美”,不过只是自己擅自创造的幻想吗?难道说自己也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在恐惧自己的想象吗?
韩森觉得无比庆幸,自己不用在现在就知道答案。
因为如果在这一刻知道了答案的话,那么自己或许便会从此变得害怕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