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乖乖地坐着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后，凌烟终于看到了羽刻指定的巴士。他站起身走到了马路边缘，告诉了远处的司机这里有一个想上车的乘客。
随着巴士越来越靠近，凌烟心里对它能直接开走的期望反而越来越大。可惜终究巴士还是停在了他的面前，并向他打开了那道通往未知前途的车门。
怀着忐忑的心，凌烟终于还是跨过了那道门，如同为了跨过冥河而向卡戎献金的亡灵般，将口袋里的金币投进了巴士的钱箱。
虽然时间是在下午，但巴士内的乘客却异样的少。空阔的车厢内，寥寥可数的乘客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充满默契地保持着足以将其他人全部剔出自己注意力的距离。而在所有这些漠不关心的乘客里，唯有那孤独地坐在巴士的末尾角落处，身着黑衣的男子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落座于车内最高水平列的他姿态有如一只立于枯树上的黑鸟，正不动声色地俯视着这些与他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的过客们。而他的目光，没多久就落在了还未落座的凌烟身上。
如同竭见君王的臣民般，凌烟一步步跨上台阶，怀着莫名的敬畏朝着那人走去。而就在凌烟想在比他略低一级的座位上落座时，他本人却语气随意地说道：“你坐那儿干嘛？”
凌烟闻言尴尬地愣在了原地，接着答道：“不，我就想着坐在你旁边会暴露……”
“暴露啥？谍战片看多了吧你。再说你不觉得俩压根没坐一起，却明显在和对方讲话的俩人更显眼吗？”
以两句让人难以反驳地吐槽，羽刻轻松化解了凌烟那因过度入戏，而自作多情的紧张感。
凌烟挠了挠后脑勺，表情别扭地坐到了羽刻旁边，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我说那为什么我俩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接头？还专门隔着几个站的上巴士。”
羽刻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你傻啊？当然是为了防跟踪啊？”
“我？？？”凌烟咬了咬牙，望着前方，把所有不快憋回到了肚子里地说道：“行了。那总之你给我打的电话，那你总是想好答复了吧？”
“………………”
看羽刻没给答复，凌烟也不敢转头看他，只是继续默默地盯着前方。
“………………”
“………………”
“………………”
“………………”
“………………”
…………………………
“………………”
【…………啧。】
在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过去了大概有十分钟后，凌烟终于没了耐心地瞄了羽刻一眼，然后发现——他正跟个没事人一样地看着kindle。
虽然没有证据，但凌烟感觉羽刻绝对是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喂！”
“啊？！”羽刻放下kindle，看向他问道：“干嘛？”
虽知道旁边这人能暴揍自己一顿，但凌烟终究还是没憋住地朝他说道：“你特么故意的吧？啊？你故意的吧？！”
“什么我故意的？”
“别装傻！你明明听到我刚才问你话了，干嘛不回话？！留我在那儿发愣！”
“啊？我看你不是在认真地看车载电视吗？”
“………………”
看凌烟愣在那儿不说话，羽刻摇了摇头，带着关爱智障儿童地温柔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算我错了好不好？有什么问题跟叔叔讲啊？”
“叔你大爷！”
羽刻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后，答道：“嗯……也行？那有什么问题，跟大爷讲啊~”
“………………”
【啊，好想揍他。】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凌烟主动转移话题地问道：“……那你在读什么？又是我的小说？”
“别自恋了。”羽刻将屏幕展现给凌烟道：“《了不起的盖茨比》，读过吗？”
看到是自己喜欢的书，凌烟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喜欢这个小说？”
“以前的朋友推荐的。说是讲述了一个美好梦想在尘世坠落的故事。”
“诶？你那朋友挺有品味的嘛？”
羽刻意味深长地望着凌烟笑了笑，问道：“话说你最喜欢这本小说哪里？”
难得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凌烟很快忘却了刚才因装逼失败而带来的不快，认真地答道：“和你那朋友差不多吧。在所有人带着恶意猜测着盖茨比这个不速之客为了什么降临西卵时，他却将手伸向绿光，心里抱着纯粹而简单的梦想。”
“……嚯？讲的挺不错啊。不愧是写小说的。”羽刻收起kindle，说道：“我不否认盖茨比这个角色确实很浪漫，但是他的悲剧也正是来自这种浪漫。放下过去，找个别的爱他的女人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要是盖茨比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就不是盖茨比了。而且那样带着幻想死去也挺不错的。”
“那这里问题就来了：紧抓着过去不放，保持着纯粹地和执念一起坠落；放下过去，沾满灰尘地从火里涅槃重生。哪边比较幸福呢？”
看到羽刻的眼神，终于，凌烟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地答道：“原来如此……你想拒绝我可以直说，不用这样子拐弯抹角！”
“那我们就不拐弯抹角。”羽刻收起了笑容，用着审判者般冷峻的神情向凌烟继续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子钻牛角尖？放下不好吗？”
“我放不放下关你屁……关你什么事？你要钱我可以提前一次性把就把钱给你付清，合同之类的东西也不用签，你要拿着钱跑了我就当认栽。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什么‘名誉’或者我拖欠你工资了吧？”
“钱啊……呵。”羽刻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的什么钱。这世界上多的是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东西？”
羽刻猛地一指停在了凌烟的眉间，答道：“你的灵魂。”
“…………啊？”
看凌烟当真了地愣住，羽刻露出微笑地将手收了回去，说道：“不是指那种什么玄学的‘魂灵’。我指的是例如你这个人的价值观，你心里最怕被人看清的秘密，你过去的故事之类的东西。
简而言之，钱我无所谓。你只要这次别像火车那个时候，能把前因后果什么的都讲清楚，拿出合适的理由说服我，我就帮你把你失去的记忆找回来。怎么样？够讲道理了吧？”
“………………”
见凌烟忐忑地看向车厢里其他的人，羽刻说道：“不用担心会有人听你讲。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想讲一个秘密那么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安全屋，而是有着一群陌生人聚集的闹市。而且本来我俩坐的就挺偏的，你只要声音低点谁都听不到的，放心。”
“………………”
凌烟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眉头紧锁地想道：【到底是想干嘛啊？！这个中二病侦探！莫名其妙！
可是……这家伙大概没在撒谎。
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但是他大概老早就调查过我的底细了，甚至本来就清楚我以前经历过什么。明明知道这些还非要问我我怎么想的……他难道还真的就是想知道一个理由？
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关他什么事啊艹 ？！】
虽然心里极度排斥，但碍于实在无路可走，在用着好似要把头皮都抓下来的力度挠了好几下后脑勺后，凌烟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屈服了地答道：“我啊，以前小学因为生病进过医院，那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之后就……”
“之后就？”
“……啧！”凌烟瞪着大小眼，红着脸地将头转到一边道：“喜欢上她了！”
“噢！”
羽刻装模做样地鼓起掌来。
凌烟又一次憋不住怒气地吼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好好好。你继续说，我闭嘴。闭嘴。”
凌烟坐立难安地双手抱胸，继续说道：“这之后我出院了，但我一有机会就会偷偷去医院看她。后来我上了初中，想着她老是在病房里窝着，就想写个以她为主角的小说，帮她消遣时间。然后……
然后……”
……………
……然后！那之后的事情，我就开始记的零零散散的了。虽然记得被那女孩子的父亲揍了一顿，还有我去医院想要找她这些……但是也有矛盾的地方。”
“矛盾？”
“……唉。”凌烟摘下眼镜用右手捂住了双眼，继续说道：“我的印象里，她应该是不喜欢我的小说才对的。可是，我的小说不仅被拿去连载了，还出名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总之我也尝试过搞明白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去过医院，甚至回了我的初中。总之东拼西凑，大概明白以前发生了什么。原来，她不仅喜欢我的小说，而且还帮我找了出版社。后来小说发表了后，还出现过网络暴凌。不仅是她的个人信息，我的个人信息也被一起曝光了出来。
之后，我虽然还想调查出发生了什么，但是……”
“但是？”
“……被我爸阻止了。用拳头。”
“………………”
“我……那时候一直想知道，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在我爸发现我在查这些事情后，他就开始给所有我能接触到的人打招呼了。于是我也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星夜……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的死因，护士和我说是因为病情恶化。可是，怎么可能啊？她是那样积极阳光的一个女孩子，又一直在医院里住，怎么可能病情会一下子就恶化了？
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击垮她的，就是那些网上的舆论。可是，那种时候我应该陪在她身边才对的，如果我陪在她身边了的话肯定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才对的。如果有谁没让我陪着她，那就只可能是我父亲了。这么想也对……他之所以瞒着这些事情，想来估计也是因为他大概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还有那些网上的人渣，我的那些幼稚的同学……
如果我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话。如果我那时候我……我！”
见凌烟情绪渐渐失控，羽刻立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着与他之前判若两人的沉稳语气说道：“冷静点！这里不是医院，是巴士。”
听到“巴士”两字，对“受人瞩目”的恐惧立刻让凌烟如坠冰窟般地双手紧抱地耸起肩膀，眼神也变得虚弱胆怯起来。所幸有羽刻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凌烟才没有逃跑，并强提着精神地继续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想要替她实现她的愿望。那些因为她窝在病房里，没能实现的梦想。不论是去北国看雪，还是上大学，还是学会做一手好菜，还是……”
“行了，别说了。” 羽刻拍了拍凌烟的肩膀，向他继续说道：“所以，你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才花那么多精力上了大学？”
“………………”
凌烟双手耷拉到了腿上，弯着腰无力地望着地板点了点头。而羽刻收回了手并摇了摇头，面露嘲笑地说道：
“你是不是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