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用布满血丝地双眼,死死盯着羽刻问道:“你……说什么?”
羽刻毫无动摇地答道:“虽然这话很老土,但是:你觉得夏星夜,会想要你这样吗?”
“…………”凌烟眨了眨眼,接着看向了地板,说道:“死去的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活着的人会擅自地以死人的名义,做自我满足的事情。
不过虽然像你这种‘侦探’,大概不会相信这些,但是我偶尔会看到她的幻影。根据医生的说法,那些幻影都是我自己癔想出来的,但我偶尔会觉得,那就是她的亡灵。”
“关系好吗?”
凌烟自嘲地笑了笑,答道:“差得很。她啊,不管是我吃饭洗澡上厕所还是睡觉做梦,都会缠着我。天天用着一双充满憎恨地目光瞪着我,还在我耳边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简直折磨人的不行。
可是就算是那样,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很开心。
结果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她也发现这件事了,于是干脆就不出现在我眼前了。”
“那就这么着呗?又没什么不好。”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你不会懂的,我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而她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有意味着什么。在我这黯淡的21年的人生里,只有她曾给我带来过一点光亮。以前,我会通过去帮助其他人,来尝试缓和心里的罪恶感。甚至幻想过有一天我也能往前看。可其实我一直明白,不管我做什么,真正的她都已经回不来了。而现在,就连虚假的她都不见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那些罪恶感和那些回忆,就是我所拥有的唯一还和她有关的东西。是我就算是死也必须紧紧抓住,决不能放手的无可取代的事物。
我已经厌倦为了罪恶感去帮助谁,也不要求有谁要帮我往前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想找回那些回忆,然后就这么一辈子被罪恶感折磨。这就是我……”
“唉————”
听到羽刻突然夸张地叹了口气,凌烟皱着眉头瞪着他道:“又怎么了?”
“只是很嫉妒你啊。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那你也试试啊?我知道个人能给你开药哦。”
“我不是指你那个病。你刚才那话怎么说的?‘只有她给我带来过一丝光亮’。呜哇,我一个中二病都感到恶心了。
你是真心觉得你的人生中,只有过夏星夜一个人在乎过你吗?”
凌烟看着羽刻那张冷笑着的脸,刚想开口反驳,脑子里老路、雪迎还有鑫涛的脸,就紧接着一个个地浮现在了脑中。然而,他却依然选择毫不在乎地答道:“……你要觉得我虚伪就虚伪吧。我已经过够了,那种等着别人拯救自己的日子。我也不想再为了逃避,去拯救其他人了。”
听到这话,羽刻本来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锐气十足的冷笑。
“拯救他人?说得真了不起啊。你拯救谁了?说说看啊?”
“我…………”凌烟抿了下嘴唇,表情有些尴尬地答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拯救过谁,就是自我满足地干了些事,结果凑巧帮了一些人罢了。”
“呵呵,凑巧帮了些人。原来如此。”羽刻翘起二郎腿,神色傲慢地继续说道:“知道吗?听一个说话不是要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听他一件事是怎么说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就是同情自己的人。”
羽刻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只带毒的箭矢般**了凌烟的胸口,刹那间让他心跳都停跳了半拍。而后,一阵凉意带着麻痹感迅速蔓延了他的全身。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又了解我什么了?!对我一无所知就别在这大放厥词!”
见凌烟恼羞成怒,羽刻舔了舔自己的上犬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狰狞地说道:“哼,这句‘你又了解我什么了’至今为止你应该已经对不少人说出来过了吧?
确实,一个人不可能百分百的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可是人的感情就算并不相通,也有它相同的地方。只要你是人就不得不去尝试了解他人的想法,去尝试与人为善。为什么?因为不管你喜不喜欢,人类都是无法只靠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想跟我讲大道理吗?”凌烟推了下眼镜,开始尝试反攻地继续说道:“你说得对,人很难只靠自己活下去,但是人也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我愿意承担责任,所以我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那都是我的自由!”
“原来如此,这想法有够西方自由主义的啊?可是自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滋生混乱的毒药。而不安和焦虑,则是自由的晕眩*。(索伦·克尔凯郭尔)你现在的不安,不就是由于你这种觉得‘自己的生命只属于自己’的傲慢吗?
而你去寻找过去的记忆,不就是只是想要再依附于它来逃避吗?因为幻想和过去,是不会改变的。只有未来才可能会背叛你的期望。”
“即便如此,这是我的人生,要怎么度过是我的自由!”
在听到凌烟这话的瞬间,羽刻的冷笑,直接变为了**裸的嘲笑。
“永远只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子而哀悼的人生,难道还称得上是‘自己的人生’吗?”
“…………………”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凌烟颤抖着嘴唇,就像垂死的鱼从嘴里吐出水泡般地将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答道:“没错……因为我只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你以为只要说‘自我满足’就能万事大吉了吗?你觉得夏星夜看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我已经说过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活着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如果当初死了的是你。而夏星夜变得和今天的你一样。你会开心吗?
还是说,你会同情她吗?”
“………………”
看向窗外渐渐被阴云遮蔽,变得仿若灰色海面般的天空,凌烟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都像沉入了海中般,变得异样的安静起来。
随着车厢内一盏盏灯光亮起,小小的巴士变得仿若**中的一艘潜艇,顺应着车流航行于如同沉入深海般,陷在悲惨阴霾之中的城市。身为乘客的凌烟,虽为自己能身在其中感到庆幸,却也为可能的沉没感到隐隐的不安。
而就在矛盾之时,羽刻拿出雨伞,递向了凌烟。
凌烟看着雨伞,疑惑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事情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羽刻翻着白眼,犹如在叹息一般地答道:“我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中二病侦探而已。”
“那还,真是厉害啊。”
“………………
……下车吧,凌烟。
咋俩先找个好吃的中式快餐店,好好地吃一顿。然后你再自己去找家旅馆,开间舒服的大床房,好好地睡一觉。最后,等醒过来后,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你,不是盖茨比。”
“………………”
在凌烟犹豫时,巴士停靠在了陌生的站台,向如同深海般冰冷灰暗的世界,打开了车门。
而凌烟,接过了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