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的森林空地前，我再度见到了她。但是她却已经不再是她，身上到处是各式强大的枪炮，那曾经光滑粉嫩的肌肤早已不再，无数的伤痕刻印在满是灰尘的手臂上，那身墨绿色的军服早已因战斗而变得破破烂烂，上边还有着未干的血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腥臭，距离十多米外都能闻到那恶心泛滥的味道。
她……她可是瑶啊！
“瑶！”我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朝她奔跑过去。
“危险警告，目标预测等级1，射击。”
枪声响起，无数的鸟儿被惊吓得从树上飞上天空。
瑶手中的手枪正冒着热气。由于恐惧而无法动弹的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我的左臂，没有血。但是特制的防弹衣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口，而且子弹产生的冲击波将我的手臂给震麻，几乎失去知觉。
这一枪让我恢复了冷静，想起来到这里之前，那个男人在车上和我所说的话。
“即便是你，如今在她眼中，不，她的意识判断而言，也是可怕的敌人。”
“那怎么办？靠近不了她？”
“刚才给你穿上的这套防弹服可以抵挡她的枪击，只要想办法靠近她身边，你的声音传达到她心中的话，便能唤醒她过往的记忆，如果还有记忆的话……”男人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太危险了！”渚突然大喊一声，随后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红着脸轻声接着说下去，“连瑶小姐的记忆恢复没有都不知道，就让上官同学去冒险，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怎么办？”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不然的话，我们只能想办法撤离镇上的所有人，利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对付她了。”
决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我会办到的，所以你们不许出手！”
“尽量吧，不过那套防弹衣也不是万能的，你完全没有经受过训练，子弹的冲击波应该还是会让你感到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况且同样的地方无法经受第二次攻击，瑶使用的手枪是六发装填式，也就是说……”
“被爆头或者连续击中两次就完蛋了，而且六发攻击必定有两次攻击会命中同一部位。”
“你很明白嘛。”
“怎么可以这样……”渚完全不知所措了。
真是爱担心别人啊这家伙，万一我失败的话，她的家，这个小镇也可能会受到重创也说不定啊。完全没想到这些，该是说笨蛋还是单纯呢……
不过不论如何，现在我都站在了这里，瑶的面前！
只要再靠近下去的话……
“射击。”第二发攻击命中了右小腿。
我依稀能看到，瑶的眼中完全是一片的黑暗，没有生命的光芒，只是个纯粹的……纯粹的……
“呜……呜呜……”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不能哭啊！光！不能在她面前哭了！这是约定过的！
擦掉泪水，再度前进！
“射击！射击！”连续两发攻击。
“唔！”左臂的第二个弹孔开始流出温热的深红色血液，难以言喻的痛楚席卷我的全身，让我不由得大声叫喊起来。
“我的运气……真差呢，瑶……”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越来越弱，但是她还需要我，她还在痛苦之中，我不能倒下。
终于……
我那满是鲜血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瑶。”如同过往一样，温柔地叫了她的名字。
她呆愣在那，枪从那无力的手心中脱出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你是敌……”她抬头望着天空，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敌人……一切都要消灭……”
“我只是……”右手也搭在了她的右肩上，我整个人顺势从前方拥抱住了瑶的身体，那副冰冷的，满是伤痕的身体。“光。”
“光……光……”她转而注视着我。
我们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传达着无尽的思念与感情。渐渐地，那无神的瞳孔中稍稍恢复了一丝的光彩。
“光！”她大喊着我的名字紧紧拥抱住了我。
很快地，她便察觉到我的伤口，再看看地上的枪支以及自己，瑶明白了一切。
“对不起，我……我……”她像个做错事却不知如何补偿的无助孩子，恐惧不已。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没事的，我很好。”我只是笑着继续抱住她。
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说，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回来，只要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瑶……
“光……”她闭上眼睛，欣慰地笑了。
“终于再次见到你了。”她说道。
“嗯。”我答道。
“找了好久好久，四处都是可怕的敌人，但是我坚持下来了，我找到你了，光！”
“嗯。”
“可怕的……”瑶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我好奇地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回过头去。
那群人正站在不远处，对我们两人虎视眈眈。
“光……”她的双眼再度被恐惧所覆盖。
“不是这样的，瑶，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可怕的存在，我会守护你的，从那些坏人手中。”
听到我这样说，她便又安心了许多，无视那群人开心地将头靠在我的胸前。
这也是大脑机能损坏的表现之一么，瑶并不像过去那么强气，现在的她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然而能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呐。”她用额头轻轻地蹭了下我。
“怎么了？”
“动手吧，光……”
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果然……”她苦笑着，“露出马脚了呢，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纯呢，笨蛋光，呵呵。”
为什么她会知道？
“我……我做不到。”
“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未来。”瑶依旧依偎在我怀中，那样从容无畏地笑着。“因为我……”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我不是，人类啊……”
不是，人类？
是的，她，不是人类，她，只是人类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制造出来的牺牲品，她原本是不该存在的，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生命的“存在”。
神，为什么要这样如此捉弄她的命运？她别无所求，只是想要当一个普通的人类，像个普通的人类那般获得幸福，仅此而已，但是连这点，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她连最基础的条件都不是……
“不是人类……”我哼笑道，“不是人类，更胜人类。”
“欸？”她用那好奇的双眼期待地看着我。
“就算不是人类那又如何？你就是你，同时也是我的瑶，只要这样便足够了，不是吗？”
听到这番话，她脸上的忧郁再度被一扫而空，笑眯眯地钻进我的怀中撒娇。
我轻轻地抚摸着那干燥的长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已经可以了哦。”她抬起头，满足地笑着，“光的话，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不反抗？这么不公平的命运，你还要寻找你的幸福之地，不是吗？即便只有一会也好，我会陪你，我们一起逃吧，远离他们，去寻找那个场所。”
“已经反抗过了，不是吗？你与我共同，反抗你自身的遭遇，你的愤怒，我的痛苦，以及现在，让我再度看到了你，我们直到最后也还是在一起了，这样的命运，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但是还没找到啊！那个幸福之地！”
“已经找到了。”她靠在我胸前轻声说道，“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你的怀中。”
我沉默。
“已经……”瑶感觉到了我身体的颤抖，我的忍耐。“不用再忍耐下去了。”
“呜……呜呜呜……哇！！！！！！！！”
我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紧紧地抱住她那瘦弱的身躯。瑶也一样用力地抱住我，陪我放声哭泣。
我们两人的哭声回荡在空地之上，传至远方的天际。
血……
她的血顺着那匕首流到我手心内，滴落在这片土地之上，那把凶器，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由背后，借着我的手。
我……杀了她。
不这样做的话，还会有着更多与我们一样的人遭受痛苦，失去挚友，家人，那样只不过会孕育出更多的不幸。
我只是人类，这样的觉悟也非我所能达到，这是瑶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事物，爱。即便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想要继承她的意志，哪怕会让我背负起痛苦也无妨，只是想要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我跪倒在地，躺在我怀中的瑶嘴角尚有血丝，天空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飘落。我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接住了它。
雪花？不是。
在我手心中，那摊血渍上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小小的光辉，很快地便又消失在我的眼前。
“光……”瑶微微地睁开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轻抚我的脸庞，“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我大声地回应她。
瑶幸福地笑着闭上双眼……
在车上的对话末尾，我和那个男人提出了一个条件。
“如果我成功的话，瑶的遗体任由我处置。”
他答应了。
我抱起瑶，一步步走向森林深处，那片绿色的神秘境地内。
不知走了多久，我来到一棵苍天大树下，将她轻轻放到草地上，伸出满是血水与泪水的手臂，拼命地在地上刨了起来。
好疼，真的是好疼，手臂的伤，指甲受到土堆碎屑挤压的痛楚。
比起这一切，内心的痛苦，好疼……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双洁净的手，与我一同开始挖掘泥土，那干净的双臂逐渐被褐色的泥土所染脏，不过手的主人完全不在意这一切，只是一心一意地挖着坑。
“古河同学……”我的眼中还有泪水。
她的眼中也是。
“至少……一起吧。”渚强忍住泪水对我说道。
我低下头去，开始更加用力地挖起坑来。
“谢谢……”
在埋葬完瑶的遗体后，我们两人一同走出森林，那些军人和男人早已不知所踪，抬头瞭望天空，感受着这清新的空气。
我还不能结束，为了保留这珍贵的回忆，为了完成与瑶的约定，我还会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一定能找到那传说中的幸福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