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Love is a promise whispering goodbye.
手指上沾上了少许的石墨,凑到鼻尖
嗅到了一些独特的气味
很独特的味道,闻起来很舒心。
乳香,麝猫香,龙脑香,还是沉香?
我猜不透,似乎不是如此雍容华贵的,让人觉得很恶俗的气味
铃兰,茉莉,薰衣草,水仙?
我想过用几种香味组合起来,但是不论怎么做都还原不出那样的味道
那味道太特别了,更像是橄榄油润色过的黑麦,略微发酵便发出沁人心脾的,醉人的气味
那是罪与罚的拷问
遗留着洗刷不去的诅咒
指尖滑过纸面,尽力去描绘出曾经身处的梦境
摩擦那些黑色的香料,清新,淡雅的气味逐渐在我手中消逝
如飘花随风般,淡在我缤纷的呼吸
——这里的明暗关系处理的不是很好呢
——在光滑的纸面作画,还是用细线涂阴影比较好吧
……
等回过神来,纸面上俨然看不出哪些是亮部,哪些是反光——像是霉斑一般
没有层次,没有规律。狰狞,诡异。看不出像是什么东西
本来是想画些什么的,应该说是终于决定认真去完成一幅作品,花了近乎一整天的时间来构图,小心翼翼地打着轮廓……
可是画不出来,到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想画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还算是什么的吧,通常自己都会这样安慰到
——是地狱,这样说来的确是很形象呢。我想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秀吉是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才完成那幅屏风的吧
我当然不是那种专业的画家
自己误把创作激情当作了创作才能,了解到这一切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苦笑着将纸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中,下意识地呷了口咖啡
尽然惊讶地发现那杯咖啡还是我昨天泡的,杯上残留的渍迹似乎说明了这一切
心想着如果不去看它的话,是不是察觉不到自己提笔坐着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时间过得很快,记不清重复这些琐事的次数
就像没人记得自己刷牙的次数一样
心流(flow),心理学家米哈伊?奇科钦特米哈伊这样称呼它。但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只是怀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进入梦境,才理所应该地把这看作现实
那天,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光
那是不同于克里姆特的装饰画的景象
坠入人间的天使,伸出了她残缺的羽翼
光与影在完美地协奏
我把这一切,幻想成现实应有的样子
抛弃了那些人造的东西,伪造的东西,虚假的东西……
凄美,而又绝望
印象中,我只是紧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肩
明白没能力使她不再我面前消失,于是我放开双手
自己却同断翅蝴蝶,堕入深渊
——以后也为我画一幅画吧
……
我没有拥抱你的资格
第一幕
Little sister
2006年,夏
时间是早上9点,阳光依旧是十分毒辣
被太阳烤得快要融化的柏油马路,站在这条路上面,似乎自己都会像平底锅上的牛排一样发出“吱吱”的响声
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己沿着这条路会走到哪里,会走多久。也只是觉得不走下去的话便什么事也不能做了
或许是因为路面近乎40摄氏度的高温让我难以忍受,我躲进了一座建筑。是一栋教学楼
走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我并不是最早来到的
这时,我意识到
从今天开始,我俨然算是一名高中生了,一个刚好达到这所重点高中分数线的学生。和这片土地上数以万计的新生一样,为了晋升成社会廉价生产力而奋斗下去。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特意选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电视似乎被某些好事者给打开了,是昨天晚上世界杯决算的录像。这个位置恰好能方便地看到节目
现在放到了齐达内头顶马特拉齐的那部分,还放了遍慢镜头
我听见有人在叫嚣着说好,我不清楚这是指齐达内的头顶,还是指在这时能看上重播,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们所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于是我笑了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机械般地笑了笑。
然后,我捕捉到了同样展露出这样笑容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只有那么一瞬间,短到让我来不及思考,我遇到她是属于哪种偶然性,
然而我确信她是在笑,可能是因为读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吧
远远地看着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书名是《悲剧的诞生》。是尼采写的
我对那个疯子没有什么印象,仅有的了解是他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出“上帝已死”。感觉是个小丑似的人物。很奇怪的是,他那种逻辑性不强的,似是而非的理论却很受那些文学少女的欢迎。这也许应该归功于一位叫王国维的学者当年学不会康德的。
心里传来激扬的赞美
“漂亮!”
当然这不是我在评价她,是那些搭上青春末班车的少年为齐达内的勺子踢法喝彩
班级里的热血氛围使室内气温又上升了几个数量级。怜悯于人类的悲哀,大自然从窗口传来一阵风,是和这鬼天气相符的热浪。
回旋的气流,把她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
长长的刘海坠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重新梳理了下,用手轻轻拨弄着发丝,显得如此优雅。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精致得令人乍舌
宛如阿尔卑斯山区的火绒草(雪绒花),在无暇的雪原中独自绽放。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艳丽娇媚的花卉
比起丰腴的米洛斯的阿佛洛狄忒所表现的理想中的美,她更适合扮演罗丹的沉思——忧郁而沉重的目光,紧闭的嘴唇。她似乎处在深沉的冲突和痛苦之中。比起这美丽的头部,肩颈手足显得多余,这一些是与主旨无关的局部上的加工。
我凝视着那易于勾起男性占有欲望的身躯,轻盈而修长。有点瘦弱的样子,轻微的营养不良。
即使枯萎也不会颓败的花朵盛在满水的透明玻璃中,那是易碎的器皿。联想起它的花语是:
对爱的承诺与诅咒
这样的评价我自认为十分中肯。
嗑下阿司匹林之后,肌痛的症状稍微有点好转
原本以为是长时间练习而产生肌肉拉伤,便没怎么在意,最后演化成了FMS(Fibaomyagia syndrome 纤维肌痛综合症)。从这点来说,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结果和初衷背道而驰,相当戏剧性,而这就是现实
但是也正因为这个契机,我才正视了自己并不适合作画。隐隐作痛的手腕关节常常使我失去握笔的力气,连动笔写字都觉得是一种折磨——这是掩饰自己没有任何才能的理由
我看着手掌,这是我肌痛过后一直以来的习惯。
利用注意力转移的方法来缓解伤痛没有意义,还不如坦然地接受来的好
“呦,你很帅,知道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为我的自我陶醉划上了休止符
“帅又不能当饭吃,而且被一个男人这样说我一点都不高兴”
眼前一头天然卷的汉子,正瞪着豹眼打趣地看着我。
“我叫江,别人都管我叫东哥”
“晓,坐吧”
指了指我左边,示意着我旁边的位置并没有人。
我觉得交友很麻烦,而且是投资和回报不成比例的事。高中第二年就会进行分科。然后第三年就会前往不同的大学。用大量的精力去维持人际关系的平衡,最后还是换来的结局依旧是作鸟兽散,这始终让我觉得交友是一种非理性的自我满足。
“昨晚的世界杯……”
啊啊,意料之中的无趣话题,我也就顺着这个聊了下去。并不是说我讨厌足球,做过几年AC米兰的球迷,家里的足球偶尔也就玩弄一下。但是把它当作是生活的组成部分的话,那就十分牵强。抱着这样的理解,自然对这无奈的交流有些抵触。
那个叫江,或者称作东哥的男人,似乎沉浸于这样的对话,乐此不疲地重复说着。
高中生活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趣许多。而且越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情就越是被加强。到了最后连课余的对话都成为是奢侈。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抓紧有限的时间来沟通的必要的。
我没仔细计算这样的交谈持续了多久,大概是有一段时间。因为我留意到,这里正以难以言喻的缓慢速度变得拥挤。起先是一个,一个地增加,然后就和92年的牛市一样突然井喷。
人与人的交谈让环境变得吵杂,要极其专注地倾听才能了解电视节目的内容。
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对电视感兴趣了。在这个教室中抬头望着那泛光的显示屏的家伙只有我一人。剩下的人似乎都融入了这个家庭之中。这并不让我感到意外,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我在人堆中找寻陌生的影子,淡紫色的长裙,飘逸的马尾,她的相貌渐渐在我的脑中明晰……
明明只看了一眼罢了,却让我觉得是已经彼此深望数千年一样。这样的情感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我不得而知,只是心想着找到她之后就能理解一切了吧
“在找什么?”
“美女”我淡淡地说着,回应东哥
“哪里,给我也看看。”
“我看错了吧”
看错了么,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不仅患上了神经疾病,连精神错乱都有了。
总之,这天,包括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看到她。
幕间
自我的形态被磨损地不成样子,在世界的压制下成为肉眼可见的几何状
人成为一种可以衡量价值的商品,生命也自然而然成为一种可以量化的过程。存在的意义也就是简单的线性叠加的结果。
像是高速运动的电子,在恒稳磁场制造的囚牢中永远也找不到出口。只是不停地转着圆圈,转着,转着,转着……丝毫没有停止的样子
如梦似幻,
分不清是现实的梦,还是梦到现实
思考这些的界限,发现自己明明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任何身为人的自觉
我并不清楚,这算得上是什么,是意味着超乎了所有在世的人,还是说明我根本不适合做人
我将画册往后翻了一页,这一页印着的是马奈的《娜娜》——充满生命力的女性和茫然若失的男性
比起马奈,我实际上更为偏好同为印象派的德加,他更接近于安格尔的写实风格。
继续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几乎将大半本书都看完了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提埃波罗那以数个消失点造成深度幻觉,让我觉得有点目眩的天顶画
比较自己——是一个连最基本的透视都不能掌握的人。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才能,
我将画册放到一边,吃了几片卡马西平,慵懒地躺到床上,并悻悻地笑着
头顶,泛黄的墙面,龟裂的花纹是少有得到装饰。不过因为灯光的缘故,色调显得有些异样。
这时候,右手抽动地挣扎起来,像是在回应什么
第二幕
Open your eyes
9月里的第一场雨,
肆虐而来的寒流,一时让我难以适应。
我提醒着自己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这是《黄帝内经》里的注释。
相当乏味,不论是这天气,还是老人们说的天命……
我漫无表情地呆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黑色夜空,偶尔有晚自修的值班老师走过,我没有在意。
那个有点神经质的中年妇女是我的教导主任。在她和我深情地对视了几秒后,她请我走出了教室。
有趣的是我小学,初中的教导主任都是有点神经质的中年妇女,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到那么多有点神经质的中年妇女的。
等我敷衍完她的时候,晚自修已经结束了一刻钟。整个学校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来迎接我的是月光无法穿越的漆黑的云,还有以磅礴的气势倾泻的豪雨。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值得庆幸的是,教室门还开着。从房间里透出的亮光,在这个夜晚,非常不起眼地闪耀着
不知道是谁还在里面。
但是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论是谁,似乎都与我无关。
刚要进门
“啊”
我觉得我撞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我认为这一切的诱因,都是这个教室入口糟糕的设计——狭窄的走廊和内置的门形成完美的视觉死角。
我礼节性地补充了一句“抱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撞到的并不是什么“东西”。因为换了一身装束我迟疑了会,但不是无法辨别
她带上了眼镜,穿上印有菖蒲花的棉质睡衣,披肩散发的样子很惹人怜爱。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注意到地上散落的纸张。
粗俗不堪的线条,毫无立意的构图,混乱肮脏的色调……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是我的画,应该说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称作是画的东西。
她径自弯下腰去拾取,我伸手阻止,像是两位优秀的演员在舞台上表演,没有一丝做作。
——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希望可以在她纤细柔软的躯体上留下些深红的印记。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这也许可以归咎为是一种恐惧。
想要被别人了解,又害怕这样会伤害到自己;想要了解别人,又害怕伤害到别人
这似乎是无法摆脱的螺旋,
因为人,只能孤独地接近上帝——我一般都会这样解释不想被他人知晓自己的原因。
只要不去管他们就好了,心怀侥幸地报以这样的想法日以继夜地栖息在这里。
这是很可笑的,因为我每天还是不停地和他人发生关系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
理由,我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现在发生的,而我是最擅长的就是找理由
最后,喉咙充斥着压抑,“你是谁?”
其实我并不需要答案,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掩饰自己不能去面对事实,我这样问
她抬起头,精致的面容跃然眼前
这个星球上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美貌的,是毒药,至少对我来说是致死的毒药。
“这些画是你画的?”
她的反问,充满魅惑的女性声音,又点沙哑,但无疑是澄澈如露水一般,我实在没办法对这样的声音生气。深吸一口气
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她像孩童般天真地笑起来。
我留意在她的笑容里,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用力掐住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并没有反抗的力量,应该是很痛的。但她仍然微笑着,为这毫无诚意的回答兴奋不已。
这和我印象中的她……只是看了一眼,根本不能作为什么依据。
“你是谁?”我继续问,尽量把话题控制在我的手里,用来回避她深邃的目光。
“昕,是日出时的样子。”她站在我面前,像是在骄傲地介绍自己,“想象一下,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拨开牛奶般的薄雾,然后日光就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一瞬间,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有如幻境,即使是莫奈的《日出印象》和真正的日出相比也逊色许多——绚丽的光晕调合着日夜的色泽,朦胧的油画般的质感布满大地……”
声音戛然而止,昕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有点过于亢奋
我笑了,并不是因为昕害羞的表情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她有太大的不同。这一次,也不是对发问的自己报以愚蠢的自我嘲解。
想笑就笑了下,没什么复杂的意义。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那便是因为:
昕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女孩
想到这里,她做这些事的原因就变得不太重要了。
“能把这些画送给我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昕的话。我不清楚这些东西会有什么价值,不过无关紧要。
“晓,我的名字”说着,我帮她拾起自己的画。
“和……我的名字很相像呢”
她说。
的确是这样,从意义上来说两个词的意义是同源的。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任何事,仅仅是一个巧合。
我转过身将整理好的纸片拿在手上,十分愕然地看着昕
昕摘掉了眼镜,眼角有些湿润。
昕梳理了垂下来的刘海,擦去泪痕。
昕看着我,哭着,笑着。
昕咬着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昕突然吻了上来。
蓦地,电闸关闭,四周一片漆黑。
在甜的有点发腻的空气中我舒展着,将双手发开。纸张又如羽毛般重新散落。我听到了画纸落地发出的刮擦声,还有昕和我的呼吸。
背景上是暴雨褪去,遍布星辰的夜空
第三幕
Midnight’s crashing
窗外的冷风惊醒了沉睡的我。
现在是20:56,离晚自修结束还有4分钟
是梦么?我想
“这”是一个明晰的梦,但“那”绝对不是
齿间遗留着昕的香味,脑中铭记樱唇柔嫩的触感,都是那个叫昕的少女,也就是新学期伊始我所注视的那个她留给我的
这些都彷佛是在提醒我梦中的事并不是我的妄想。
重复着将记忆在梦中重现,上述的境况光是这个星期就出现了4次。
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又到了愉快的找借口的时间,虽然很想自负地说是因为自己的又帅又有才,可这次我坦然地承认自己和那些全年发情的公狗们没什么两样。
教室里开始躁动起来,这很正常。刚开始很少有人能忍受3个小时的无聊时光。
“东哥,我们班有个叫昕的人么?”
“哈?谁啊,没听过。是别的班的吧。”
这时的东哥正在死命地抄着英语作业,似乎并没多余的精力来打理我。
我看着桌子上空白的各类作业显得有些木然。
手没什么力气,决定还是和往常一样隔天一早过来解决。
等待下课的铃声响起,我背起事先整理好的空书包。
“喂,等一下晓,今天是你和我值日啊。你不会想逃吧。”
我看着东哥将英语作业放到了一边,拿出一张数学试卷抄起来。
“恩,居然被你发现了。”
东哥听到我这回答,停下了舞动的笔尖。他一脸严肃地告诫我:
“怎么办,我也想逃”
“那就一起逃好了,你今天骑车还是坐公车?”
如此虚伪地问道,我也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惊讶,但我始终觉得这样问会显得比较自然。
“坐车的,所以你先走好了”
“算了,你有事就先走好了。我打扫完再走,先别急着感谢我。下次你替我就行了。”
我突然想起一本教人借贷货款的书,上面介绍:当别人求你借给他们钱时,先拒绝,然后再装出好不容易弄到这些钱给你的样子。别人都会心存感激,以后还钱的时候这种廉价贩卖的人情就可以方便的回收。
这谈不上是什么欺骗,只是归于自身利益的等价交换罢了。所谓的人际关系无一例外是用这些话语组成的巨大的网编织成的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唯利主义者。只是喜欢伪装成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确认这个教室已经没有其他人之后,我锁上了门。
走下楼梯,看到路那头的自动售货机还亮着。于是决定去买听可乐。
可口可乐公司靠着一个百年不变的秘方建立了庞大的金融帝国,巴菲特依靠持有可口可乐公司股票发迹致富。但奇怪的是作为可口可乐最大的股东,巴菲特却喜欢喝百事可乐。
我一直相信喝可乐能给我带来好运,虽然我拉环盖从来都是“谢谢惠顾”。实际上真正的理由只是可乐中的咖啡因能稍微缓解我的肌痛症。
硬币扔进机器发出“咚咚”的两声,随后是一声“碰”。一听可乐滚了出来。
“你要么?”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昕。在幽暗的反光下,她现在穿着的白色手织毛衣将她的身材凸显无疑,不是什么媚俗的丰乳肥臀。娇小迷人的样子,只是适度的表现出女性的第二性征。
很像是乔尔乔内笔下的美神。接近自然,充满人文关怀的维纳斯。
在这里,在这时遇到昕。我并不感到意外,人生一直都充满意外,夹杂着无数的偶然性,很是戏剧性。只不过对我来说这更接近于是一场闹剧罢了。
昕摇摇头,她选择了一听低糖咖啡
我并不喜欢低糖咖啡,这并不是说明我不喜欢糖。不过咖啡,我偏好于无糖。我习惯独自品味那种原汁原味的苦涩。
她没有立刻打开喝,只是将那易拉罐置于手中。我注意到原来这个时候已经有热饮销售了。
“你有空吗?”她说。
我说有。在一饮而尽之后将可乐丢弃,像是在宣泄着什么。
“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不是很远,你能陪我去吗?”
昕的请求不卑不亢,似乎是预料到我会怎么回答。
我想找个拒绝的理由,但是不能。也许可以先拒绝再答应她的,可我没认清自己的立场,并没这样说。
我说,我去拿自行车,可以带她去。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像个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孩子。会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心很久。
昕坐在我的身后,偎依在我的背上。
看上去我们就像是一对情侣,遗憾的是我十分厌恶这种称呼。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无法对飞舞的苍蝇表示一种认同。
而且到现在为止,我所了解的只是昕的相貌,和与之相称的诗意化的名字。但非常不公平的是,她除了知道我的名字外,还发现了我低俗的兴趣。
“到了”我说。
5分钟的车程比想象中的略短,我想这大概是晚上车流量稀少的缘故。
过了一会,昕才惊讶地说“已经到了吗?”。她看着夜幕笼罩下的风景,神情有些恍惚。
我想,我应该多陪她一下。但是并不清楚理由。
那种“不能放着她不管”的心情,只能是缘于男性的性冲动。
昕和我走在公园的小径上。早已过了老年人散步的时间,这条路看不到别的人影。细琐的虫鸣声在幽暗的环境中荡漾开。是闹市区里少有的宁静。
“我以前,很喜欢这里”
她这样对我说,
“但是呢,在心境改变之后这里也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片土地了。”
“是吗?”
这是当然的,Alice并不想去那个仙境
当年幼的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或多或少会对曾经幼稚的理想嗤之以鼻。在了解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后,在正视自己将会以何种方式在这个社会中栖身时。梦想早已不是当初那么耀眼的存在了。当时那糖果般甜蜜的决心,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腐化,分解。最后一定是连一点残渣也不会剩下。
所以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你曾经带领我,穿过我的白天的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它的意义。”
“泰戈尔的《飞鸟集》?”
她点点头,示以醉人的微笑。
“啊,就是这里,你站在这里等会。”
我环顾四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是在其他城市,其他园林里都随处可见的圆形广场。如果硬要找出点不同的话,这个广场很小,半径只有10米。
昕往后退了几步,路灯从数米高处散下光芒,正好涂在她身上。
然后带着光环的天使开始歌唱
我不清楚唱的是什么内容,像是意大利语,有可能是威尔第的歌剧,但我不确定。我对这方面并没什么研究。
因为某些语言文化的差异,我难以去深入了解。即使是这样,也不难被昕的歌声打动。
那歌声——
像钻石般闪耀,像琅轩般细腻,像月光石般柔和,像红宝石般热烈。
像是铂金丝缠绕着的天鹅绒,像是土耳其石点缀的乔其纱。
很高雅,但是并不是高不可攀,让人觉得虚妄。
朴实无华得到演唱技巧,并没有添加修饰。毫无疑问,这是昕的原本的声音。
是那略带沙哑,我所钟爱的独特歌声。如同品味现磨的摩卡,带有酸甜的柑橘的气息。令人陶醉在丰润的余味中。
随着高音的渐渐平和,这部分的咏叹调也宣告结束。
“怎么样?”
昕发出娇嫩的喘息,脸色潮红地向我询问。
“啊,还行。比我唱的好。”
“以前,我对这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是过了变声期以后,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她打开刚才买来的咖啡细细地品着。语气让我觉得她在说“很抱歉啊,只能做到这里了。”我难以想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向我展示她的歌声。因为她看了我的画,所以用这来交换么?
“是吗,我倒是很喜欢。”
我随性地评价着。似乎是觉得这样即不犯法,又不用交税。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以无所顾忌地说着。
昕惊愕地看着我,梳理的整齐的长刘海自然地垂下。她淡然地点点头。
“谢谢。”
作为临别的赠语,这恰到好处。
第四幕
The voice inside
母亲夺走了我手中的《存在于虚无》,她威胁我再不认真读书的话就把它给撕掉。
这确实很可笑,难道她手中的那本并不是书?
我提示着她可以尝试着把它撕掉,因为我突然想到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羞愧,愤怒,绝望。和想象中的一样无趣。
母亲将那小册子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向我狠狠地扇来一巴掌。好像处在叛逆期的并不是我。
也许是因为我的脸上并没什么肉,颧骨上只是披了层皮。也许是因为那层皮特别的厚。
我没感到什么疼痛。
我耐心去捡起书的碎片,反复遭到侵蚀的理性在这时也土崩瓦解。
母亲哭泣着,希望我可以回心转意。
我有些茫然,思考着是不是应该为了什么人活下去,而不是为了自己。不出意外的话,前者能提供给我莫大的安慰。
这样啊,我点头。接受了内心的独白。
现在,除了这些用这些毒品来浇灌自己,我想不出别的生活方式——我的双手已经不能再握住任何东西。
母亲抱着我,而我却观察起窗外的风景。
落叶褪尽,那些枯枝——脆弱易折的生命。他们在乞求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寒枝断了……
11AM
“晓,去踢球?”
“啊?”周末半天的课程结束后我急着离开,一时没反应过来东哥在说什么。
但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回哪里。如果说“家”是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的话,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家”。那间住着我的父母的房子不过是伦理和法律砌成的囚禁人的地方。
“走吧,我们正少一个后腰。该死的,他们都想做中场和前锋。”
“那你是什么?”
“左后卫啊,所以放心好了。反正是大家一起玩玩的。”
我不清楚东哥所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吧。这让我想起了不久前的06年世界杯上拯救意大利队的,那个叫格罗索的左后卫。
进入冬季之后,我还没有做过什么运动。虽然想就这样混过又一个季节,但是身体的机能却在默默抗议。最后我向现实妥协,答应了参加一场小规模的球赛。
据说,在身体进行大量的无氧呼吸的时候,脑下垂体会分泌一种叫安多芬的物质(脑内啡)。可以产生快感,麻痹痛苦。这会让人觉得非常轻松。
我在干枯泛黄草皮上奔跑着,但总是比别人跑的慢。
于是我只能是一直跑。从后场跑到前场。又从前场回防到禁区。
实在是计算不出我跑了多久,也许是90分钟,也许是更久。记得中间偶尔帮人夹击,进行铲断。其余的时间,我只是漫无目的跑着。不断累积的漫长岁月,在仅仅一场比赛中燃烧殆尽。
奉献着对胜利的渴望,执着于运动的球体上。
遥想起儿时,也有这样奔跑过
那是在一条废弃的铁道上。
独自奔跑在这条路上的我,只是想走到世界的尽头。
然而这路的尽头连接的却是一片花海。
没能享受到世界尽头的那份孤独,我显得十分失望
花随风摇曳,翻转
像是没能力挣脱束缚所发出的叹息——发出毫无罪恶的遗憾呼声
记得当时,我呆呆地望着风景,用力将手中的花扭断……
被终场的哨声传回到现实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呼吸道,让我的肺部有一种烧灼的痛感。但比起全身肌肉的酸痛,这些显然算不上什么。
大汗淋漓的我肆意地透支着体力。在筋疲力尽之后,我仍然没有找到那种文献中描述的快感。被什么牵挂着的心始终不能放下,因此我感到特别疲惫。
“晓,今天踢得不错啊。几个铲断都非常漂亮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手。”
“以前,我好歹也是被称作是“球场绞肉机”啊”
东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就是身体素质的差距么。
阿甘果然是个傻瓜。
我这样想着挥手和他们告别。
走过拐角,我看到昕站在自己的自行车前。她穿着厚重的黑色外套,还系着马车夫结的领带。这复古的混搭风格显然不是此处学生的装扮,常春藤等贵族学校就另当别论。至少,自己的着装永远都与一般的学生无异。
“啊,有事吗?”
我并不擅长和别人打招呼。每次话题都是由别人开启,自己最多只会用“天气不错”之类的问候。因为我认为这些并不能增加人与人之间好感,所以也就没什么意义。“富贵深山有远亲”是《增广贤文》里十分浅显的道理。
我看着她,觉得昕忧郁的脸正平抚内心的浮燥,最后,自己平日的伪装必定会被她洋溢着的幸福微笑卸下。就像暴露在M72 Gauss来复枪下一般。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站在这里很久了吗?”手指有些发麻,我费了好大劲才解开车锁。肌肉的游离神经末梢对缺氧起了收缩反应,“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啊,那个……这个是我泡的,味道不是很有把握,如果可以的话请尝尝吧。”
昕从外套中拿出一个保温杯,打开盖子。香味立刻就弥漫开
“是茶?”那个气味有点像绿茶,但不同于我经常喝的龙井。我开始以为是普洱茶。
她微微笑着,给我倒了点。
很苦,像是以前喝过的苦丁茶,可是因为加了点蜂蜜和柠檬所以并没给人很大的刺激。
“马黛茶么?”这是能恢复很大体力的茶饮料,安第斯山脉的特产。
“是的……烘烤的时候没掌握火候,有点焦。所以喝起来不是很好吧。”
“还行,如果以后还要泡的话,那就放点杭白菊吧,对你的嗓子有好处。”
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品味着茶香。稚嫩的脸被升腾的水汽熏得充满醉意。
我重新喝了一次。这次,我错误地认为那并不是茶,而应该是无雪的严冬里干涩的泪水。
“请多笑笑。”
“恩?”其实我知道昕在说些什么。
“你看到的如同海市蜃楼的幻想,一定是你心中想象的答案吧……”
我看着她,她睁开眼。很漂亮的眼眸,有点让我目眩。澄澈如海底的彩虹,在我心湖扩散。驱除了低级的谎言。
我看着她——堕落的女王,像是吉卜赛人的读心术一样,轻易地看出了我的想法。对我来说是一种威胁。
畏惧,因为害怕被人了解使自我物化,成为别人眼中之物;畏惧,因为害怕不被人了解,使自己连存在的意义也丧失掉。会唤来盲目的厌倦,以掩藏这份畏惧。就会唤来对超乎于世界的幻境的执着。结果又会唤来害怕这场幻境消失的恐惧。这样下去只是形成一个重复舍弃的恶性循环。
在绝望中成为自身,然后在绝望中抹杀自身
——所以,请多笑笑
“也许吧,我先走了。”
第五幕
Sunset blow
再次见到昕,是6个月以后的事
恍恍惚惚度过了大半年竟没有什么感想。我并不清楚每一天是怎么过的,
大概只是重复着进食,重复着睡眠。为了追求有朝一日不必进食,不必重复做些得不到满足的事。
平凡的校园生活没给我带来任何深切的回忆,偶尔还有少数“例外”能激起我探求的好奇心。
有关昕的事,便是那少数的“例外”。有关生活的热情大多是对于昕今天是否会出现的期盼。似乎是赌上那种无限的可能,便可以让自己坦然地面对明天的太阳。
虽然清楚地了解,自己将会以怎样的一种怯懦姿态来面对她。
东哥把我这种心理状态称作是“恋爱中的人”。
我知道,他是在扯淡。即使东哥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人想不到这是一句玩笑,但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吹了一个冬季的北风得了面瘫。
开始说话前的婴儿知道疼痛的方式,自动唱片装置也知道螺纹到了尽头,植物知道太阳的方向以及阿米巴原虫知道水的温度。
齐格非屠龙是为了爱,金刚从摩天楼坠下也是为了爱
唯独我并不清楚什么是爱,没有经验过这些,没有感知到这些,所以我不会选择去爱。更不要说恋爱这种虚无缥缈,并带有点理想主义色彩的身心需求了。包括那个柏拉图式的纯精神恋爱。
那天,我在市里的公共图书馆遇到了昕
自从安德鲁卡内基这位钢铁大王,在家园工厂开设了第一家公共图书馆后。图书馆才被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群所接受。然后才有了现在通俗的恋爱小说中常见的——男女主人公在图书馆见面的狗血剧情。
虽然我自欺着,只是去找一些芝加哥学派,或者是新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学文献。
就这样出现在我视野里,就像是有人在我面前演算7次方程的代数解一样
惊讶地说不出话,还是根本不愿意说话。两者都有,我想
穿着白色衬衣的昕正在看一本书,是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我看过那位作家写的《冷血》,但对这部作品没什么涉猎。
这时,昕放下书,视线透过玻璃镜片将我牢牢地束缚住,没有能够逃跑的地方。
但是需要逃跑么?我想,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露出的讶异表情随即便被脸上的绯红夺去了主动。
昕领着我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我不曾来过这些地方,我常把咖啡馆和小资生活联系在一起,而小资的生活情调并不适合我。花几十块钱喝几个月的速溶咖啡和花几十块钱喝一杯现磨咖啡,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从这方面说,我其实很接近实用主义者。
昕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而我要了一杯蓝山。
咖啡豆升华出的浓郁香味划分了烦恼与大千世界的界限。这是吞没了无数忧虑的初夏乐园。
我看着窗外路人熙熙攘攘地走过。带着季节交替的风尘消失在十字路口,然后不断地有人会填补空缺。像是紧密咬合的齿轮般,是这座城市精密的零件。
“很久没见了呢……”
她说,眼神有些迷离。面庞因缺乏血色而显得越发憔悴。
“是么?我记不清了”
178天,我其实记得十分清楚。比自己的生日都记得清楚
“啊,这样啊”
从昕的语气可以感到她心底的遗憾。她用手指无谓地摇晃着汤匙,杯中的液体就开始交融在一起,形成明显的黑白相间的圆轮。黑珍珠落入颜料中,也会产生同样的圆轮吧
有时形成科林斯风格,有时是洛可可风格,有时是巴洛克风格。
我静静地看着昕,只是看着昕。任凭她在随意地在杯中描绘各种纹章。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称呼过彼此的名字呢”
她用手托着自己的脸,呈15度倾斜的头颅有如惨断的百合般架在脊柱上。
啊,的确是这样。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有什么奇怪么?昕”
我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并不清楚这应该属于恶意的玩笑,还是善意的谎言。突发奇想地道出昕的名字,可能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罢了。
刹那间。
昕,捂着嘴,泣不成声。
因被怀疑是情侣吵架而招来众人目光的我依然冷静地欣赏着昕,想起了毕加索有一幅叫《哭泣之女》的画作。
如同北极星闪耀,那碎裂的钻石在昕曼妙的侧脸上滑落。她哽咽着,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满是深情。即使是这样,也无损她的美貌。洋溢的幸福表情,无疑是那些反复向神明祈求的祷告者,最后实现自己卑微的理想时所流露出的。
——这花朵并不是在温室中培养的。
于是,我听到一个轻吟的私语
有我的名字,省略了宾语。谓语是有关这个故事的,这个悲剧的追悼。
幕间
果不其然,因为分科的关系。我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教室。
也许真的因为我人品好得出奇,这个教室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大胆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很帅啊”
我满脸鄙夷地看着他——身高180的短发男子,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带着金丝眼镜。和现代YY小说中的神棍如出一辙。他也就后来被我称为“太子党”,或者是眼睛女王受的端木。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复姓,也许是因为这个姓太特别了,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名。
“帅又不能当饭吃。”
“不是啊,你没觉得你的侧面很像是大理石雕塑么,就像那个大卫”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我前面的人。一幅很大众的脸孔,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他就是后来被我称为是“小受”,或者是“弱气别扭受”的桓。
“我只是觉得我长的很抽象罢了”
他们笑了起来,我不清楚这什么好笑的,但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笑。
昕告诉我,要多笑笑。我并不清楚,这样做是否能使我内心愉悦;还是说,这只是我内心愉悦的表达。没有什么评判的标准,笑的差别——嘲讽的笑,开心的笑,解放抑郁的笑,心怀祝福的笑。
为什么要去笑?为什么不去笑?
我搞不懂。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了些很重要的问题——只是将这些困惑给悬而未决。
总之,这种功利的交谈让我很快地融入了这个新环境。
以后,只要能混到毕业就好了。不会有别的结局
那么,然后,我还会面对什么……
第六幕
Hold me tight
“这里的明暗关系处理的不是很好呢”昕说。
擦拭着反光,做最后加工。我突然听到昕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看着自己的静物素描,报以同样的感觉。
血染的夕阳斜射入房间,对比素材。自己的素描在视觉上产生明显的偏差,这似乎都是我臆想出的画面。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坐在画室里已经一个下午了。画过米开朗基罗胸像,也画过比较简单的伏尔泰头像,还尝试画马赛曲局部。作为美术作业来说,这样已经是超出标准很多了。
因为美术课并不是主课,课余的作业对应试的学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用心去做的东西。
实际上这种作业乱涂乱画也无所谓,很多人都这样做——在这种制度下已经习以为常了。在课余时间,抽空临摹写生的人似乎也只有我一个。
并不是想彰显自己的绘画水平有多么高超,只是一旦拿起画笔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动起手来。像是吸毒者无法自拔于大麻等毒品上,抑制不住悸动的心,恒温的血液沸腾起来,呼啸着席卷全身。以前明明是决定不再作画的。
因为总觉得很恶心,不管是自己的素描,还是想要去创作的激情。一直想把这些无意义的行为归为虚无。
否定,是人类最直接的态度。会在形式逻辑和形式自我之间做不断地纠缠。
但是昕却很乐衷于看我画画。
她坐在我边上,手里握着一瓶午后红茶。丝毫不介意在这闷热的画室里呆上一下午。
画室里弥漫着丙烯颜料的味道,刺激人的鼻腔。但嗅觉疲劳之后,闻这味道似乎也成为一种享受。像是桂皮,豆蔻散发的气味,联系着现实和幻境。大概是混杂了昕的体香,因为我已经不是一次闻到这味道。
在教室,在公园。在拐角的那个停车棚,在灯光幽暗的咖啡馆。
昕的气味彷佛会随着她的服饰穿着而产生略微的差别,每次都带给我不同的感官享受。光是凭借这特别的气味,我就能知道是昕来了。
而我并不清楚昕是怎么来的。可能是尾随我来的,既然她没提起,我也没问的必要了。
觉得有些累,我停下笔。
聚焦现实中的死物。
只是看起来像罢了。
想在这些中加点什么,结果因为自己的无能把画作变成不伦不类的存在。这画与一般的经验对象并没什么差别。
遗憾,缺失的情感遍布全身。换来强烈的麻木和负面波动,这显然不是肌痛的症状。痛苦?还是无法言语的实在感。残缺得不成样子的自己,的确是自身体验的那个对象。有人说,绘画这东西画的是灵魂。这一点也没错
“怎么了?”
“想要吗?”我勉强指着面前,随意涂抹着肮脏线条的稿纸说。
以笑脸回应,这似乎是最佳的赞赏。
“恩”昕如此回答我
“在光滑的纸面作画,还是用细线涂阴影比较好吧”
昕这样建议着。
我这时才发现,这并不是那种表面粗糙的铅画纸,只是普通的A4大小的印刷纸。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使用了比较传统的技法——用笔的侧面涂阴影。也就是说,我一直无法区别普通铅笔和碳精条的作画方法上有什么分别,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可塑橡皮来擦去污垢。
这并不是不可以。产生如此拙劣的效果只是因为自己无能。
似乎不同的过程都指向同一种结局。在这画架面前,我不同于艺术大师,无法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我这样的人。那种不知廉耻的小丑,有些自认为能写出打动人心的文字,有些敢于在画纸上卖弄自己。他们将自己囚禁于象牙塔之中,做着精神王国的君主。总以为自己和别人不同,却没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个小丑而已。用来互相满足的玩具罢了。
“但是,我很喜欢这种风格。很美”她弯下腰,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真诚地发出赞美。
也许是昕的笑颜难以让我正视。我别过头欣赏起蕾丝镶边的V形领口,一览无余的圆润**。
“是么”
美?什么是美。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人们所说的美,只是一种对物的感觉。它既不是美,也不是美的显现。如果用理性去衡量这些的话,人们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并不了解美。美更像是随意捏造的一个概念,没有实际的构架。但是,即使是这样,美也成为人类表达对憧憬的事物赞美的词汇。无须具体含义,人们都能想象出美的形态。
然而,这常理却不一定适用于任何场合。
连自己也觉得这幅画出自一位精神病人之手。
“一定是的”相当肯定的回答,没有丝毫的迷茫。还有些小孩子任性耍脾气的成分在里面。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昕的期待,只能选择沉默。这时,或许我说点什么会更好。
许久,打破这恬静的依旧是昕。
“晓……我们这样好像一对恋人啊”
“已经不仅仅是像了”
我擦去手上的墨迹,吃了几片布洛芬止痛,突然想起一个叫苏格拉底的古希腊哲学家说过,“初恋是人类最美好的爱情”,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妻管严才说这样的话的。
“有什么问题么”我补充问着。
“恩”昕摇摇头,“没有呢。对了,为你唱首歌吧”
第七幕
No time left for confusion
“靠”
“不行啊,大叔”
“闭嘴,你这小受”
大叔说的是我。开始我也在怀疑自己为什么从一个外闷内骚的中二宅男进化为腹黑猥琐的中年大叔了,但仔细地分析自己满脸胡渣的样子竟也觉得这称呼相当得体。顺便提一下,桓是我的同桌。而现在是数学课,我正在玩他的PSP。
“不对啊,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不是应该一套COMBO直接秒掉对手么,怎么会被反打啊。这BOSS出招没硬直也忒没人性了吧”
看着屏幕上出现“you lost”的字样,我无奈地吐槽着。
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听那考题讲解。于是我将PSP还给桓,转而仰望起蔚蓝色的天空。
没有云彩,遥远深阔的苍穹。也不像是能给我答案的画面
——已经是7月了啊。
像是还停留在过去一样,有些意犹未尽
这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醒着做梦的人遇到到了梦见自己醒着的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呢?
就在我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时,两年的岁月逐渐剥离。
逝者如斯,而那夜如流星般闪烁的灯火却不再反复。
等到发现自己习惯于这样的生活时。等到骄傲地承认自己是多么愚蠢时。
徘徊于画作上的幽灵却在对我笑
嘲笑着我竟希望以一种人类的姿态活下去……
以布雷德的《绝望者的手》为模板,几经疯狂的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
应该是氯硝西泮(Clonazepam 一种抗惊厥药物),还是昕?
——我们是恋人么?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问过昕为什么找上我。她也只是嬉笑着说是因为我长的帅。
“端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尝试爱过一个人么?”
我靠在走廊的护栏上,俯视城市朦胧的夜景。
这和我平时看到的景色不同。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夜晚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我站在高处的缘故。
我看着远处的灯光,发出丝毫不输于白天太阳的亮光。将夜晚照得又如白夜。
有一种想要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冲动,人会对这异样感到畏惧么?
常识下的世界禁不起推敲,这只是由人类崩塌的幻想筑成的。所以人从不怀疑这,他们竟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人应该更加畏惧灯光消失的夜晚。披着文明的外衣,活着却像只野兽,应该说连野兽都比不上。至少野兽并不畏惧黑夜。
“人?还是算了吧,女神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下。”
“我了个去。”
“我像是在开玩笑么。我们就这样说下去,最后肯定回归到形而上学。然后你说你的西哲,我说我的东哲,完全没有交集。你也知道两个主观唯心主义者在一起时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怎么听着像是搞基宣言啊。”
“哦,这样的啊。那抱歉,你是一个好人……”
我笑了笑,嘴角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高高扬起。笑起来很诡异。就和僵尸一样
我并不能坦然地面对明天的朝阳。我的姓名有些言过其实。
归结到最后,自己只是一个在社会的夹缝中寻求自我救赎的人罢了。
希望能以一种超越常人的生活方式活下去的自己,将一个无限美满的概念强加到昕的身上
所以我迷恋昕给我带来的那种安逸。似乎把她看做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这只是从名为日常的闹剧中逃开罢了。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我并不能确定有那么一天,我不会从昕的身边逃离。
我利用昕,对待昕和对待他人,对待自己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
是的,这就是我。
得到这个结论,我并不意外
另外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昕去了国外。
是今天晚上的航班。从上海到香港,再转机去米兰,然后才成乘上飞往伦敦的飞机。
几天前,昕曾经跟我说起这事。
事发突然,一直流泪说着抱歉的她,我也不知如何去安慰。
有很多问题并不需要询问理由,因为答案往往是回答不出的,
比如不知道是寻找,还是途添苦恼。
比如说情人欢笑,笑完了又会哭。
比如明知是梦,却还要投入。
比如光阴的巨轮会有谁能挡得住。
“以后也为我画一幅画吧”
昕在我怀中抽泣,最后她这样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发出这样的声音。她的声音比以往都要轻。
我甚至怀疑,如此细微的响声以后还能不能穿越8个时区。
趁我不注意,她又偷偷地吻了我。
舌尖像是融化的太妃糖一般,四溢着浓郁的可可香味,甘甜的唾液刺激着味蕾……
啊,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这是约定”她笑着,
未干的泪迹解读我的思绪。
像是胁迫,更像是凋零的花朵将最后的一点温存奉献给我。
第八幕
If I was to die in the morning ,Would I still be sleeping…..with you.
“晓,毕业了。今天晚上全班聚会,你不会不来吧。”
“明明知道我不会去的,你这个小受不要搞笑了。自己要把妹,搞基不要拖上我。”
“是极限100秒哦”
极限100秒,是我们班独创的竞技项目。具体内容是:从6楼的教室跑下,绕操场跑道一圈后返回6楼。因为目前为止的最好记录是1分40秒,因此得名。简单说,是一个蛋疼地想让人织毛衣的东西。大概是高三的生活可以充分稀释男性激素,我也参加过这个。不仅仅是我,全班男生,从身高160的到体重180的都如此蛋疼过。
我是向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这可能就是我被人叫做闷骚的原因,实际上我更喜欢病骄这个说法。
“都猪脑子进了地沟油”我说
虽然谢绝的方式还有待商榷。只是今晚,我并不想呆在那里。
——已经1年没看到昕了
这不免让人唏嘘
和这里不同,常年处在阴冷的北大西洋寒流中的英伦三岛必定不能经常看到日出
这可能会比唐宁街上没有首相的日子还要稀少。
昕能住的习惯么,
多雨的天气能让昕不再流露阴郁的神情么?
多余的担心,我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习惯如今的生活了。
习惯表面上于别的学生无异的生活,一种没有其余可能的无趣生活
就和投资的收益一样是一个可以计算的成果,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想去一个地方。但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逆行,街上喧闹的声响正毫无理由地嗤笑我的哀伤。
走过一个公园,路过一间咖啡馆……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家门口,我还是没清楚要去哪里
耳机里传来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空洞的爵士乐,我忍不住将MP3的音量往上拨了一格
这时手指抽动起来,右手的知觉成了幽闭于脑中唯一的意识。撕裂的痛楚在意识中成了全身唯一的知觉。像是肉体逐渐被削去的感觉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像是药物作用形成的幻觉
零新的记忆碎片正在不断割裂,不断在虚空中解体。然后围绕着黑白的细线,它们被重新拼凑。
变成红色,给予虚伪解放
变成黄色,给予绝望终焉
变成绿色,给予憎意埋葬
……
三原色,调色的基础。它们相互混合,色彩渐渐丰富起来,
画布上底子浆做得有些粘稠,可能是鱼胶加了太多的缘故。但是没关系,厚重的调子尤为真实
像是早用刮刀和画刀修饰着边缘,样子也逐渐明晰——尼德兰的风景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湛蓝的海水。从北海吹来有点咸味的风解开她的发带,吹得风车“咕噜噜”地转动
她迈着天使般的脚步走在白色的沙滩上,沙子没入脚趾让她觉得有点痒
她笑着。梳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纯白的塔夫绸长裙随风飘荡,她像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
望着海天交际的地方。因为她的存在,灰暗的背景反而带给人一丝温暖。
然后,天空明亮起来,海面上的薄雾驱散。水面泛起的曙光随着早潮流泻在沙滩上,染得银白色的海浪拂过脚踝
我痴痴地望着这一切,十分艳丽的斑斓色泽,有点像是巴比松画派和海牙画派的风格。
她拉起我的手,触手可及的画面,现实的美梦。
像是被定格了,这时间,这地点。瞬间化为了永恒
好想,这晨曦能永远留存——我如此祈祷
昕
——是日出时的样子哦
——和……我的名字很像呢
疼痛祛除,梦境褪色,
一切如同风化的工艺品,淹没在皲裂的记忆里
我睁开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寻求救赎的手指什么也没有抓住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也许,重要的并不是爱,而是决定去爱。迟早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这个道理。
尾声
~La Vita Nuova~
黑格尔提出过一个叫“苦恼意识”状态,
像是有一天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死在了床上。这时才认识了自己的存在一样
我从大学退学后,就一直在画室作画。
构想着无法付诸言语的思念,将意识的全部绘于纸面。
不是为了实现什么理想。只是觉得不这样做的话,就没有明天。似乎也只能对此寄以希望了,
听厌了欺瞒的话语。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个让我生存的地方
单纯地想画出自己心中所想的东西,却发现是如此地困难
布料的褶皱是如此令人不悦,瓷器和铁器的质感是如此让人烦躁
经常是坐在画纸前一天,还是无从下手。强烈的饥饿感遍布全身。
然后会突然想到:盐酸氟西汀(prozac 一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已经吃完了。诸如此类的话题
如此以往,反复着。放弃了既定的道路,选择没人走的小路。只是沉醉于自己的热情中,
在重复的生活中饱受煎熬,在旁人鄙夷的眼神中独自前行。
坐回框架前,放弃之前想画的主题,改画些不同的东西。之前的几幅作品都没有达到意想之中的效果。我想画些愉快的东西,虽然不清楚哪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大概只是成为上班族,早上起来买满手油腻的煎饺,做着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工作,晚上拿着刚发的薪水,与女友在附庸风雅的场所约会,然后开房**。
就算不是事实的全部,最少能给我带来点愉悦就好了
我削好铅笔,正准备开始工作。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敲门
——端木好像说今天要过来,我突然想着这点
起身,双脚有些发麻。
“来了,叫一下不久就好了嘛,敲个球啊”我不耐烦地说着,以此回应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解开门锁,门缝间传递一束亮光。
以此为信使传递着外界的气味
笑靥不经意地流露,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那像是白檀和紫丁香的味道……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