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又看到了这个硝烟弥漫的地方。
自己……是在做梦吗？
还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视线随着踉踉跄跄的身体微微晃动着，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模糊，又是那么的真实。挡在前方的烟雾刚刚散开，耀眼的亮光又刺得眼睛不得不再次合上，紧接着的爆炸声则将茫然的意识彻底惊醒。
疼……
一阵刺痛从胳膊传来，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臂缓缓滑落。瞥了眼伤口，虽然皮开肉绽的样子有点恐怖，但也只不过是没什么大碍的擦伤而已。如果这点疼痛都忍受不了的话，一定会被哥哥看不起的吧。这点程度的小伤，连简单的包扎都没必要！
咬着牙继续向前走去，碎石铺成的道路坑洞遍布，滚烫无比的铁片和早已冰冷的尸体堆砌出了一条弥漫着刺鼻气味的过道。双脚踩过忽冷忽热的地面，渐渐失去了知觉……
幸好……街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大家早就躲起来了吧，为了躲避敌人的空袭，躲进那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山洞里……
走着走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堵布满弹痕的青灰色墙壁，稍稍抬起头便看到了碎瓦片堆砌成的屋顶。呆滞了许久之后才感到脚掌一阵生疼，低下头，遍地都是铜黄色的弹壳。
也是呢，这里绝对不会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不会有篱笆围起来的草地，不会有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花丛，也不会有……
身体木楞地呆站在虚掩的房门前，伸出的手掌轻轻推着冰凉的门板，又微微颤抖着缩了回来。
哥哥他……会在家里面吗？
第一次，在这个一直给予自己心安的地方，感到了害怕。
“我……”有些犹豫的手掌，再一次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门板。一股莫名的寒意让自己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回来了……”自己都听不清的喃喃低语彻底被刺耳的嘎吱声盖过。一阵冷风从昏暗的屋内袭来，如同一句无言的回应。
也是呢……被称作“家”的地方，是不会有人出来给我暖手的。
就连哥哥……也已经……
“你今天跑哪去了！快进来！”忽然一阵尖锐的喊声从屋内传来，明明是训斥的语气，却让自己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
略显杂乱的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灰褐色的木桌上摆着两个黑色的小提琴箱。桌旁坐着的一个头绑红布带的老者，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同样绑着红布带的青年，还有一个……将脸撇向一旁的中年女子。
一眼看去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可是……好像又渐渐记起来了。那个看上去有点凶的老爷爷是我们的族长，他身后的那几个男人和哥哥一样，都是了不起的战士。而那个一直没有转过头来的女人……
是我的妈妈。
妈妈长得跟哥哥真的很像，健康的黑色皮肤，油亮的褐色头发……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怪物……就跟……那些一生下来就应该受到制裁的敌人长得一样。正因为这样……妈妈才会很少跟自己说话吧。
“看样子确实是没什么问题，长大了也还是很标致的白人孩子。”族长慢条斯理地说着。
“我才不是什么白人呢！”油然而生的反感让我大声反驳道。
“恩，你是我们的一员，是个优秀的战士。”族长点头笑道，“现在到了你上战场的时候了。”
“诶？什么？”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哥哥不是一直都不肯让我跟他上战场吗……
“怎么？你的看护人还没和你说过吗？”族长抬起了头，一脸讶异的表情。
“我原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
啪！猛烈的响声打断了妈妈的喃喃低语，整张桌子都因为族长愤怒的拍打而剧烈摇晃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交换人质的日子就定在明天！错过了这个机会的话……”
“对……对不起……不过她的训练一直都有按计划进行……”
族长似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有参加圣战的勇气吗？”
所谓的圣战……就是哥哥参与的战斗吧……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点了点头。
“很好。”老者长吁了一口气，“既然训练没有落下，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明天你就伪装成被我们绑架的白人女孩，在交换人质的阵地前演奏小提琴。你的年龄和演奏肯定会引起联邦军将领的特别关注，交换人质时我们会将装着武器的小提琴箱掉包给你，你就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绕开卫兵的检查，击毙那些肩章上带叶子的高级将领，到时候我们会掩护你回来的。
“可是……如果被卫兵拦下来的话……”妈妈刚刚开口，便被那个老者恶狠狠的声音打断——
“这种时候了还担心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不想让克里被放回来了吗？”
克里？好熟悉的名字……对了……是哥哥！哥哥他……果然没事……是被抓起来了吧……只是被抓起来了……
“克里他……真的还活着吗……”妈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是因为高兴吧！可是……似乎又不像……
“恩，在前阵子的一场战斗中他被敌人俘虏了，明天他会作为人质同我们交换。”族长叹气道。
太好了……哥哥他……
模糊的视线中再一次浮现出了那近在咫尺的火光，呼吸也好像被那早已消散的烟雾呛得骤然停止。可是心头突如其来的刺痛却让自己不愿质疑族长刚才所说的话。
“我去！只要能让哥哥回来！要我做什么都行！咳……咳……”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吼，让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回头看向了我，紧抿着嘴唇，半响之后她才咬着牙开口道：“不行……就算克里还活着……我也不能让……”
“克里的腿部受了重伤，这次回来之后就没法再上战场了。”族长抬起了头，鼻息轻哼，“想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起安度晚年的话，就不要再多嘴了！”
说完，他便带着身后的随从摔门而出。震天的响声丝毫不亚于刚才的爆炸。直到那来回晃荡的房门停止不动，耳边依旧嗡嗡作响。
“对不起。”温柔的声音盖过了徘徊在耳边的嗡鸣，“今晚……再好好练习一下吧……”
“恩。”看着那瘦弱的背影，我点了点头。
打开桌上黑色箱子，棕色的小提琴泛着柔和的光亮。轻抚着光滑的琴身，一股温热顺着指尖慢慢涌向心中。这座城里应该没有哪个孩子有机会学习乐器吧，不过老实说自己还真是没天分呢，到现在也只会拉一两首简单的曲子。
“先检查一下……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吧……得确保……没有问题才行……”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断断续续地低语着。
“恩……”
打开了另一个黑色箱子，里面是一团更为深邃的黑暗。突击步枪，手枪，弹药，短匕首，手雷……每一件武器都相当精良，也都保养得非常完好。打开箱子，掏枪，瞄准，扣动扳机。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沓。即便到时候被卫兵拦下来，自己也有十足的把握在短短几秒内击倒视线范围内的所有敌人。
“不行！还是……还是算了吧……不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突如其来的手掌，啪地盖上刚刚打开的盒盖，又微微颤抖着缩了回去。
“诶？可是族长刚才不是说……”
“过去之后……就假装成白人吧……”
微弱的声音随着零碎的脚步渐行渐远，再回过头时，屋子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木门嘎吱嘎吱地来回摇晃，摇曳着斜射进的暗红夕阳。身子不听使唤地朝门口走去，依靠着门框坐了下来……已经没什么暖意的阳光打在身上，让自己昏昏欲睡。
感觉有些空旷呢……这小小的屋子。
一定要和哥哥……一起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