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觉得你们死得会比较快些罢了。”
屋内一片寂静,玛利亚那刺耳的话语却仍在自己耳边徘徊不去。桌上的红酒已经见底,不停滑过胸口的暖流还是没能让骤然冰冷的身体感到半点暖意。
切……居然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而且……用的还是“你们”……茗月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了……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不知所谓的实验而丧命!
再将酒瓶倒转过来的时候,只有几滴红色液体稀稀拉拉地淌落。我长呼了一口气,浓郁的酒香让本就迷迷糊糊的自己再次陷入一片茫然。微微晃动的视线里,玛利亚一动不动地埋头俯倒在桌前,完全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家伙的酒量还真是差呢……
我笑了笑,无力地俯倒在了桌上。
忽然,自己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来。一个让自己不寒而栗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内心一再抵拒,但猛烈颤抖的手掌还是抓起地上那比自己体温更加冰凉的物体。
“只不过我觉得你们死得会比较快些罢了。”
不停回荡在耳边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是啊,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彻底抛弃可笑的怜悯之心。是啊,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杀掉你这类家伙才行!
咔塌。
清脆的上膛声让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与枪口平行的视线前方,是沾满鲜血粘稠不堪的金发。
没问题的。就算枪口不停晃动,这么近的距离也绝对不会打偏。现在……只要轻轻扣下扳机就可以消灭一个无比强大的潜在敌人了。只需要……闭上眼睛轻轻扣下扳机……
冰冷的触感在指尖若即若离,透过眼前的黑暗,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血花四溅的场景。
不行……
还是……办不到……至少现在……她对我和茗月并没有敌意。
绷紧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下来,我向后仰躺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布满奇异花纹的天花板让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昏睡在身旁的茗月,她侧身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紧抿的嘴唇略显苍白,微微颤动的睫毛间泛着些许泪水。
又在做奇怪的梦了吗?
如果茗月现在醒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眼前这完全没有防备的敌人吧。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声从门口传来。原本茫然的意识瞬间被迫切的危机感唤醒,醉意也霎时消散无踪。我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屏住呼吸,缓步靠近了拴上门拴的铁门。
微弱的脚步声,传入了紧贴着铁门的耳侧。门外站着的……会是来袭的敌人吗?这时候应该把茗月或是玛利亚叫醒吧。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Eve对抗。
“愚蠢的敌人,你以为躲在门后面我就看不到你了吗?”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不知为什么,听到稍显稚嫩的威胁自己的不安反倒是减轻了不少。
不过,又一阵阴霾转瞬在心头蔓延开来。
门外的那家伙……怎么会知道我的位置?说起来,Eve的心灵感知不是应该只对Eve有效吗?
“哼哼,不开门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咯。啊……对了,先把你手里那奇怪的东西放下!”
手里的东西?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刚刚捡起的手枪还紧握在手中。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武器丢掉?而且……居然还要我自己开门?
“哼哼,吓得发抖了吧!我已经观察很久了,里面两个稍微厉害点的家伙现在都已经醉倒了!像你这种没用的废物,我只要一只手就可以轻松解决。”
这家伙……简直就好像有只能看穿墙壁的眼睛一样。等等……眼睛?对了……刚才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那令自己头晕目眩的怪异图案再次映入了眼帘。刚才就觉得奇怪了,这间废弃公寓的天花板上怎么会有那种诡异的图案,那分明就是一只由黑色的粗犷线条构成的眼球!
“哼哼,可别指望那醉倒的两个人能帮上什么忙,就算你现在把她们叫醒,她们也至少得迷糊上好一阵子吧!那样的话……”
砰!
浑厚的枪声盖过了门外那叨叨不绝的声音。子弹在天花板上打出了一个深深地坑洞,那眼球般的图案扭曲成一团,又渐渐闭合成立了一条直线。
“别以为你不开门,我就没办法进去了,啊……”
空气间弥漫起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几滴粘稠的液体夹杂着石灰一起滴落,在地面上溅出了几点红晕。
门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那家伙……受伤了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自己猛地打开了紧闭的铁门,还冒着青烟的枪口指向了前方……诶?
半响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将枪口微微下移。
“呜……呜呜……”
眼前是一个和茗月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她低沉着头,绿色的短发凌乱地盖住了前额,捏紧的拳头紧紧贴在身侧,微微颤抖着的身子缓步向后退着。
“呜……愚……愚蠢的家伙……你以为凭着手里那可笑的东西就可以打倒我吗……你……”
砰!
“啊!”
尖叫声比枪声更加刺耳。我将枪口再次下移,指向了捂着双耳蹲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女孩。
“呜……呜……”那副低声抽泣的可怜模样,完全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噢不,应该说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你走吧。”我叹了口气,将枪口朝向地面。
“呜……你……你是打算趁我转身走掉的时候,在我背后偷袭我吧!肯定是这样,卑鄙的家伙,我才不会上当呢!”
“随便你怎么想了……”
“真的……要放我走吗?我刚才……是真的想杀掉你呢……”那个女孩慢慢站了起来,微风轻轻吹拂着她那绿色的发梢。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双眼蒙着一层殷红点点的纱布,那张稚嫩的面庞上还残留着几缕触目惊心的血痕。
眼睛受伤了吗?难道是我刚才的枪击导致的?可是……从自己朝天花板上那奇怪的图案开枪到打开铁门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应该没时间给自己缠上纱布才对。
“笨……笨蛋!我可是你们的敌人呢!”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个女孩仍然站在原地,满脸通红地大声吼着,“看不起人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我说,你就这么想死吗?”
绿发少女楞了一下,将脸瞥到一旁,轻哼一声,转身向前走去。
“这次先放你一马!下次再遇见的话我绝对会把你杀掉的!”稚嫩的威胁随着那娇小的背影渐行渐远,“下次……再这么不小心的话……真的会被杀掉的哦。”
终于送走了这个不速之客,我长舒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门。刚回到了屋内,便惊讶地发现玛利亚正双手环胸倚靠在墙边,冷冷盯着自己。
“愚蠢至极,为什么要放她走?”
“那你呢?为什么不出去追击?”
“那种程度的家伙对我又没什么威胁。”玛利亚冷哼道,“出去杀她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哦,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少来了,其实你是下不了手吧。”玛利亚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悲哀,居然找上了你这样的家伙。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又得去找一个新的chatta’im了。”
“其实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不,独自一个在外面游荡很容易引起EPU的注意。所以,在碰到更有出息的chatta’im之前,我还是会留在你身边的。”玛利亚笑了笑,朝我摇了摇手指,“不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别指望我会帮你们。”
“随便你,可是……我们3个人在一起难道就不会让EPU察觉到异常吗? Eve和chatta’im应该都是两人一组的吧?”
“怎么说呢……Eve的身体会发出一种奇特的电磁波。但只要跟chatta’im在一起,这种特殊体征就会变得十分微弱。EPU在岛屿的地层下面设置了许多仪器,可以监控到这些电磁波的强弱,他们会根据收集到的数据来判断chatta’im是否死亡,以便对Eve进行回收。”
回收?真亏她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词汇,不过另一个疑问紧接着涌上了自己心头。
“那如果Eve死了……剩下的chatta’im呢?”
“EPU无法侦测到chatta’im的情况,所以就由你们自生自灭去了。不过只要你能照着地图标示的位置回到EPU的基地,也是可以被再次利用的。”
“再利用?那还真不如自生自灭了。”
玛利亚忽然露出了一幅难以言喻的笑容,“你们这类人还真是很有趣呢。”
“什么?”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论什么仪器都无法观察到chatta’im,生命探测器对你们毫无反应,就算是在摄像机中你们也仿佛是透明人一般。唯一能察觉到你们存在的只有最不可靠的肉眼。换句话说,你们简直就如同鬼魂一般。”
鬼魂?开什么玩笑!自己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虽然在海上漂泊了数月仍没死去这一点有些无法解释,但Eve不也是可以在海水中存活下来吗?不过……之前也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并不正常……不……与其说一直蜷缩在脚下的那一团黑暗是我的影子,倒不如说那是随时会将自己拉入其中其中的深渊吧……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将我从冰冷的茫然中惊醒,一只细腻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伸到了我的面前,顺着鼻翼轻轻滑落,在胸口的位置停了下来。
“体温,呼吸,心跳,还有你那可笑的疑惑和不安,无一不出卖了你还活着的事实。”停在我胸口的那只手掌慢慢收了回去,“既然还活着,也就有被杀死的可能。”
玛利亚的话语刚刚将我从深渊拉回,又再次将我推到了悬崖边缘。面对玛利亚那带着些许嘲弄的笑脸我只能哑然失笑。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不在意,在生与死的边缘,内心深处还是会爆发出“我要活下去”的呐喊。而且,现在的我也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茗月还在地上熟睡着,那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攥胸口的睡姿实在无法让人将“甜美”这个词与她的睡梦联系到一起。虽然自己对她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但从她使用枪械的熟练度来看,以前一定经过专门的训练吧。或许是在战乱地区出生而不得不经受枪林弹雨的洗礼,或许是从小就被黑手党特意训练成杀手,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至少在与枪弹做伴的那些日子里,她小心翼翼地活下来了。就算是被浸泡在那充斥着海水的仪器里那么久,她也十分努力地活下来了……就算现在疲惫不堪地辗转于狩猎和被狩猎之间,她也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
茗月她……一定也有着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吧。
“还真是充满怜爱的表情呢。可惜啊,明明是那么坚强的Eve,跟的却是一个懦弱不堪的‘哥哥’。”
咔塌。
“下次,我可不会再犹豫了。”这一次,自己的双手没有颤抖。枪口前方,是玛利亚缓缓舒展的眉间。
“在找到更有出息的chatta’im之后,我也不会犹豫的。”
枪口前方,是玛利亚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