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到了顶台的边缘，两手扶着矮墙，探出身子去看船下的那一片海。
江雪入水掀起的波澜和海浪混合在一起，波峰碰上波峰，之后波谷又碰上波谷，已经辩不清楚哪儿是自然的力量，哪儿又是江雪的所为。
她潜入了海面之下，而白色的泡沫又掩盖了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的气泡。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我在心里暗自数着，就像是去年的夏季一样。
当我数到了“二十二”的时候，终于，她浮出水面。
没有戴泳帽，她的头发吸收了大量的海水，沉重地贴在后颈和肩膀的皮肤上，而那一件贴身的背心已经被泡得半透明。
江雪双脚在海水中，如同踩自行车一样蹬踏着，让自己能够浮在海面上，她用双手，擦干了脸上的海水，睁开了那一双青绿的眸子。
她在海里，向我招起手来。
那样的她，让我想起了美人鱼，无论是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或者水手传说当中的美人鱼，无论善恶，那都有一种外表上足够吸引人的美丽。
“下来吧！”她说，像是一只美人鱼在引诱着水手。
我对之报以微笑，但是摇头回绝了她。
“不冷！”她似乎觉得我嫌海水太冷，因而不愿随她入水，但无疑，她猜错了我的心思。
我继续摇头。
“好吧！”她的脸颊鼓了起来，只有一点点，但是却一点都听不出来生气的意思，只是有些被朋友拒绝了的失落。
然后，又沉没到了碧蓝色的帷幕之下。
男孩儿的心思有时候也是挺难以捉摸的。
之后，我又下了楼梯，回到船舱之内。
在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清水来，洗去了脸上的本来画好的妆容。
水从指缝之间泻下，原本澄清的液体当中混入了杂质，好多小小的颗粒在其中浮游着。
这么快就毁了母亲亲手为我画的妆，不由产生一点儿愧疚的感情。
洗手池旁的架子上有白色的毛巾，再次冲洗之后，我用它拭干了脸上残余的水。
看着镜子里自己再度褪去修饰的脸，虽然不复之前的艳丽，但是多了自由和爽朗，就如同我从城市当中走到了海上一样。
客厅里的电视机依靠天线在接受着信号，在电视柜里，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黑色盒子。
“那就玩游戏吧。”
躺在家中客厅里的沙发上玩游戏，和躺在游艇上的沙发里，鼻中呼吸着海上略带腥味的空气，耳里听着渺远的微微海浪声而玩游戏，那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在已安装的游戏里找到了我已购买的那些，选择框在几个砖块当中反复游移着，好像居无定所，又被四处驱赶着的流浪汉。
最后还是选择了《Destiny》。
当我加入匹配队列，加载游戏场景的无聊过程当中，舱室的门被一把打开了。
江雪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海水的味道，那些海水挂在了她的头发上，背心上，因为吸足了水分变得沉重而蹋下来的运动长裤上，最后在她的足弓下汇聚成晶莹的一汪。
那像是由美丽的足弓所哭出的清澄泪水。
“回来了。”我看了看她，但是很快又把视线转回到了电视荧幕上，我开始不自觉地用手掌和手指靠近掌心的半截儿去感受手柄握把的触感，类肤材质特有的摩擦感从我的手上传来。
没有应答，江雪自顾自地进了卧室。
她走出来的时候，肩膀上勒着那只背包的背带，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已经变形的海水构成的足迹，那些水撒在地板上，在江雪的脚掌踩过的时候，挤压着发出“吧唧”一声。
我只听了声音，而眼睛，则专注在电视机上----游戏中，我已经快要阵亡了，队友们仍然在对Boss进行输出。
猛然之间，我感觉到一种冰凉的湿润在我的后颈上绽开，宛如在春风之下瞬间开放的花儿一样，猝不及防的我不禁全身上下一阵颤动。
恰巧就在此刻，在我下意识松开了手柄的握把之时，我被Boss一发带走，场上只剩下了队友尚在抵抗。
“搞什么？”我感觉到有点儿生气了，拧着自己的眉毛，回头看过去。
是江雪把她湿哒哒的右手背靠在了我的后颈皮肤上，才有了那一阵感觉，而当我有所觉察之后，她又闪电般地将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收回去了。
她低着头，和我的视线相对着。
“钓鱼去？”她扭动脖颈，不知道是指向船舱的门外又或者是自己肩膀上的背包，不过两者都是一个意思。
“等会儿吧。”
其实我说了慌，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去钓鱼，而如此说是以拖延代替拒绝。
不过江雪她不会明白的。
“那我先去了。”
“去吧。”
我竟觉得我的语气，在这短短的一句之中，像是一个长辈，而江雪则是吵着要出门去玩的小孩儿。
我又按下手柄上的A键。
在连刷了数把，开了战利品箱子之后，我把手柄仍在了沙发上，然后抬起头来，闭上了眼睛。疲劳的眼球，在视线变为黑暗的那刻，传来了一阵酸痛。
我忽然想去看看下面的江雪，看看她究竟在钓着什么样的鱼。她一直没有呼唤我，好像，我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说的那句“等会儿。”依然发挥着它的效用。
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出了门。
走廊处在顶台的阴影之下，那弧形的线切割出了光和暗的分界，我这一侧是柔和，而江雪的那一侧，则是炽烈。
胳膊肘靠在栏杆上，白色镀层之下的金属传来点点凉意，我把小半个上半身探出栏杆之外，但是仍然处在阴影之中。
我看到，江雪坐在船头，她身上的背心已经在海风和阳光当中自然地干透，恢复了原有的不透明白色，黑色的运动裤交叠起来----她是盘腿坐着。背包就仍在她的身后，拉链已经被打开，碳纤制的长钓竿伸出了船体之外，饵沉入海面之下，等待上钩之鱼。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可这既不是江，更也非秋。
我突然想明白，钓鱼原来也是一种以愚弄为乐趣的活动。
“喂！”我在走廊上，向江雪放声喊道。
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居然想要这样，就在这时想要这样。
她听到了，依然握着钓竿，转过头来，看向了我。她的另一手上，还抓着手机。
“什么？”
回眸的少女，在阳光之下，深深地印在了我的瞳孔，我的视网膜，我的脑海里面。
“没什么！”我还是那么大声，好像不这样，她就不会听得到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