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休息日晴朗的午后,罗夏手上拿着一个大纸袋敲开了楼下莉切尔的家门。因为发现大门没有锁的缘故他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让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画板画纸颜料,仅仅是这样子也就算了。可为什么桌子被倒过来放在椅子上,衣柜为什么又会斜躺在房间中央,棉被被卷起来塞在了花盆里面,疑似小裤裤的白布片被一根绳子挂在茶几下左右飘荡。
这到底是台风过境还是被外星怪兽袭击了?或者只是某个粗神经艺术家的无心之作。
罗夏越看就越觉得第三种猜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那个粗神经艺术家此刻正对着一个倒扣的锅子以及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去描绘太阳升起时群山的画面。
这超级辣眼睛的画面简直无法让人长时间直视下去。
所以说艺术家们都是用心去画画然后用脚趾头去生活的怪人吗?
“警察先生,你来的正好!”
发现罗夏以后这个虽然是宅御一族却又异常自来熟的怪人立马又递了一口更大的锅过来,
“来,快点把这个锅背到背后。”
“不要!”
总有一股不祥预感的罗夏立马就拒绝了。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画乌龟的模特而已。”
“原来是要我扮演乌龟吗?话说在这种山水画里加一只乌龟真的没有关系吗?”因为槽点实在是太多,根本不知道从何吐槽的罗夏摆出了一张复杂的脸来。
莉切尔的话总像是在开玩笑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她小小的脑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所以会感觉到很苦恼,但习惯以后却觉得和她对话是一种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好方法。
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中的烦恼,在她面前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也什么都不需要提起。只要继续扮演一个爱管闲事的警察先生就可以了。
“名字我都想好了——在晴朗的朝日升起的乌龟!”
满脸颜料的女孩儿挺起了自己那并不丰满的胸脯露出了一脸自豪的表情。
升起的不是乌龟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更好一些吧!感觉如果继续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会一味的浪费时间而已,罗夏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纸条一下扔到了桌子上。
这一行为一下就引起了某只经常忘记吃东西的小馋猫的注意力。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莉切尔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双脚脚趾抵着地面开始蹦蹦跳跳了起来。
“小蛋糕!”
就有那么期待吗?呼~!罗夏叹了一口气后喃喃了一句。顿了顿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似地一下按住了正打算飞扑过来大快朵颐女孩儿的脑袋,
“你洗爪子了吗?”
“我的爪子很干净!”
听到这里女孩儿抗议似地嘟囔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哦,该说不出所料吗?此刻她那双沾满五颜六色油彩的小手与其说是人类智慧与灵巧象征此刻不如梭更像是某种野生东西泥泞的爪子一般。
每天用这样的手抓东西吃最后不会死于食物中毒才有问题。想到这里洁癖发作的罗夏立马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恶狠狠的说道,
“——给我先去洗手!”
“……但是。”
莉切尔看着近在咫尺的蛋糕露出一个垂涎欲滴的表情。这拖拖拉拉的行为可惹恼了罗夏,这位年轻的警员顿时如同雷厉风行一般将她扛了起来,然后强行拖进了洗漱间里面。
“喂喂喂,洗手液倒太多了吧!”“……那个不是洗碗用的清洁球吗?”“救命啊——!警察杀人了——!”
“别废话,趁着热水还有多把你的脸也给洗了吧!”
洗手台前面,罗夏将女孩儿的双手塞进了一堆泡沫里面,然后不顾大喊大叫的莉切尔开始用的刷刷刷刷刷刷。
数分钟后双手变得闪闪发亮,清秀的脸也变的白白净净,嘴里叼着小蛋糕的莉切尔半眯着眼睛以一个思考人生的姿态紧紧盯着窗外的风景。虽然最后还是吃到了蛋糕,但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身为艺术家重要的东西。
而罗夏站在房间的门口一脸心满意足地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
“要走了吗?”
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的女孩儿小口将嘴上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将自己的头探了过来,
“又是工作上的问题吗?警察先生还真是忙呢!”
“不,这次我是要去见朋友!”
罗夏漫不经心地回复了一句。难得的休息日还去上班,他才没有这种闲工夫。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女孩儿不断咀嚼的脸颊明显微微鼓起来了一些,
“同性还是异性的啊?”
“当然是男的啦!”
突然意识到某个思维理应在火星的家伙居然难得问一个相当正经的问题,罗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后将头转了过去。却只见莉切尔好像是一只犯了错的猫咪一样嗖的一声躲到了茶几的后面,眨巴着眼睛随即又从桌上顺了一块小蛋糕塞到自己的嘴里。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在担心你啊!万一被什么来路不明女孩子缠上骗吃骗喝怎么办?”
——已经被缠上了啊!
年轻的警官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由得出了神。
但说不定,现在是他缠上对方更多一些吧!
* * *
夜幕很快就降了下来。
城市某个角落一间普通的酒吧之中,身穿着正装的罗夏正抿着面前的鸡尾酒。他眼里闪过了各种思绪,最后被灯红酒绿舞池的反光给掩盖。
查尔斯,准确说是超级男孩现在正站在罗夏的身边。与戴着墨镜是生活摘掉墨镜是明星的存在截然相反,他是一个将更多时间交给虚假面具的存在。
本来这两个老同学在第一次重逢不欢而散的时候就理应不会有任何交集了。然而和胖局长的秘密协议又让罗夏和查尔斯重新走到了一起。当然这些罗夏并不能告诉查尔斯。查尔斯却依然原谅了他,就像当初在他校霸欺凌时原谅了在一旁从不出手相助的罗夏一样。
这个男人总是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这也就早就了他直来直往的性格。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原因,罗夏对于他的厌恶也在逐步的消散。人都是会不断成熟起来了,尽管那份成熟带来的也不一定会是好事。
至少渐渐地,随着不断相处两人也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虽然称不上是兴趣相投,但偶尔也会像是这样出来喝个几杯。
“发生了什么事吗?感觉你稍微有些……温和起来了!”
查尔斯还是那样的耿直。他一语就道出了罗夏的变化。
“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查尔斯。我只是逐渐不去憎恶这个世界,而去学着适应它罢了。”
罗夏故作深沉地喃喃了一句。该说终究还是抵不过超级英雄的第六感吗?超级男孩深沉地一笑,不急不缓地问道,
“其实是你恋爱了吧!”
“我不知道!”
罗夏耸了耸肩膀。
他不知道存在于自己和莉切尔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实在背负太多了,却丝毫都没打算将其中一分一毫交给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去承担。他只是想陪着她一起去犯傻,一起将那些世俗的不快以及沉重的烦恼给丢开。
……以此,得到短暂的救赎。
可梦醒来以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她更像是一剂毒药,能麻痹他那血液正在日渐枯竭的心脏。他知道不能过分依赖她,却有忍不住想要去沉迷。
“去烦恼吧,凡人,至少那种心情是我羡慕不来的!”
一开始只是默默地听着。最后不知道到底是感悟出了些什么,查尔斯给自己灌了口烈酒,一脸不痛快地说道。
“你不说说和自己女朋友之间的故事吗?”
罗夏这时反问了一句。他记得查尔斯不久之前还炫耀过自己到底有多少床伴的事情。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但想通了以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罗夏是一个保守的人,心中秉承了一种如果女孩子交付给他身体就要一辈子对对方好的信仰。
“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因为我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丧命!”
大概是被之前的烈酒给呛到了,查尔斯吐了吐舌头,说话也开始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了。
话题到了这里罗夏不由得被勾起了一些兴趣。他摸了摸自己腰部的位置——当然,因为不是工作日所以理所应当他没有把枪套带出来,但人的某些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改掉的,
“如果我在这里给你一枪你会死吗?”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当然不会!”
查尔斯摇了摇头,
“我被克拉姆粒子改造过的身体可是能够轻易撕碎钢铁,就算子弹打在我身上也不过是挠痒痒一样。”
结果还是在炫耀吗?苦笑了一会儿后罗夏松开了放在了自己腰间的手,顿了顿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体术几乎是班级里最烂的吧!”
“……所以呢?”
大概是觉得被挑衅了吧,查尔斯挑了挑自己的眉头。
“想问一下你之后有没有好好锻炼过之类的。”
“打我一拳看看你就知道了!”
“算了吧!”
罗夏摇了摇头,他可没有打算和能徒手撕开钢铁的人正面较量的打算。结果查尔斯一拳就打在了他脸颊上。
当然,并不是很重的那种,充其量也就是玩笑意义上的一拳。但也让罗夏今天的好心情全部都毁于一旦。
“你个孬种!”
超级男孩低头喃喃道,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普通人,无忧无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孩子!”
回忆起了自己和胖局长的种种,罗夏又低下了自己的头将大脑麻痹于酒精之中。一个人是否有烦恼和能力的大小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英雄有英雄的烦恼,凡人有凡人的烦恼,没什么好互相羡慕的。
如果说为什么的话?这就是生活!
* * *
夜风开始呼啸了起来。惨白的灯光照耀在眼前那条通往黑暗的过道之上。
离开了灯红酒绿的市区之后罗夏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到底该通往何处。实际上他每天都在这么想,可身体总会不由得自主地做出那唯一的选择。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看不见丝线操纵的木偶,甚至就连丝线另一头的操纵者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年轻时他曾满怀正义与热血。现在却不得不做着苟且的勾当并靠着帮助弱者的伪善来获得满足。这真的是他要的人生吗?这真的是他眼前的唯一的选择吗?
于是在道路的尽头处——那个人出现了。
罗夏亲眼看到他的身体穿过了路灯径直飘了过来。罗夏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下一秒那人就扑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用力地按到了路面的铁栏杆上。
“吓!”
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挥出来的,这冷不防的一击让罗夏的酒顿时醒了不少。
他看向了距离近在咫尺的那张人脸,却好像望向一层迷雾一般什么都看不真切。他只能看到那人头上那顶黑色的礼帽,以及礼帽阴影下那高耸的鹰钩鼻。
甚至他连来人到底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贵安,先生!”
出乎意料的是鹰钩鼻率先开口了。而且他的语气相当有礼貌,让罗夏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遇到了一个熟人一般。
或许是因为醉意,或许是因为来人身上散发出那股莫名的亲近感。罗夏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不可思议地安心起来了,
“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真是有够另类的。”
“抱歉,我只是觉得不稍微刺激你一下的话,你绝对不会认认真真和我说话的。动粗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为交易而来。”
一边道歉,一边诉说着一些莫名的话语,鹰钩鼻松开了罗夏的身体并稍微退后了一些。罗夏趁机稍微打量了他一眼,可还是和一开始的感觉一样,除了一团朦朦胧胧黑雾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他的真实面貌。
因为感觉根本不可能逃掉,加上对方貌似真的没有恶意的样子。罗夏索性放弃了反抗,站在原地听他到底想要说一些什么。
“你可以叫我‘黑帽客’,罗夏先生。”
男人这时微微鞠了一躬,
“至于我的职业,你可以理解是类似是中介人一样的存在。专门替某些无法直接出面的人传达他们想要的情报给其他人。”
“你之前说了交易?”
姑且多多少少因为超级英雄也知道这个世界所谓的另外一面。所以罗夏并没有对这种所谓的“中介人”职业太过于惊讶。他只是好奇到底是谁找上了他,又想要从他手上到底谋求一些什么?
“你的老板是谁,不亲自现身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吧!”
他说着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要知道他能提供的东西并不多。更不可能存在什么会让大人物感兴趣的东西。
“抱歉,这是保密事项。”
黑帽客再一次彬彬有礼地开口了,只是他之后说出来的东西实在是让罗夏心凉了半截:
——你只需要做你平时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帮我把一个情报交到超级小子的手上。
他如是说道。
毫无遮掩,也毫无羞愧,仿佛这一切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罗夏瞬间就慌乱了起来。他之所以还能以现在面目示人都是建立在自己和胖局长的协议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前提下。或许说在他自以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前提下。
然而这一切却被眼前那个男人轻易给说破了。甚至可以说如果黑帽客有意就可以瞬间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所以这根本不是要不要交易的问题?而是死与生不如死的二选一的问题。
夜风微凉,罗夏的额头却早已被细密的汗珠给浸透了。他不敢想象自己在这里拒绝的后果,他只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秘密没被挖出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罗夏!”
仿佛是为了回应罗夏的问题似地,黑帽客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张开了自己的双手娓娓道来,
“你的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你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你抚养长大。然后终于到你长大成人开始正式工作的时候该好好回报那个女人她却被检验出了尿毒症晚期。病因是操劳过度……为了挣你的学费。将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的你发誓一定要治好她,可仅仅是每月用来保命血液透析的费用就几乎将你微薄的工资消耗的一干二净,一大笔换肾的手术费更是将你逼到了绝境。身为人民公仆并没有得到这个世界任何帮助,没人肯借钱给你,你不得不搬到了最廉价的公寓里,不得不推脱了每一次宴会的邀请……最后还为了钱沦为了无良上司的走狗!”
“别说了——!”
一阵怒吼声划破了天际。罗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到,可这世界却逼迫他不得不再一次意识到这一切。
他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哭腔,
“……别再说了!”
可是黑帽客还是没有停下。不如说他的目的就是让罗夏直视自己的惨状,
“你的局长不会让那个女人出院的,因为一但没有了她就没了控制你的把柄。你的最后价值就是被利用殆尽然后抛弃掉,你无法反抗这一切。但我的雇主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听话你就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包括你母亲的手术费以及你逃离这座城市的一切费用。而你只需要说一句话就够了!”
“我明白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吸吸~!罗夏吸了吸鼻子,重新直起了自己腰板。他不会再哭了,该死生活早就让他流尽了最后一滴眼睛。
你真是一个厉害的说客。
如果不是立场问题的话罗夏甚至如此称赞对方一句。若不是此行是凶是吉都无法预知,他甚至还想要约上黑帽客去再回头喝个两杯。
“明天中午去这个地址等着,接应你的人会那里等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最后黑帽客也没有告诉罗夏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而是伸出手指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样子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手中的纸条就不会觉得是一场梦了吧!
紧握住手上的纸条,罗夏却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寒风中的最后一团火焰。
明知是惹火烧身,但放手的代价就是绝对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