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我们要好好相处了”
“的确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好相处也不行啊”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沈昊苍。沈阳的沈,日天昊,喂,不许笑!苍穹的苍”
“嗯我知道了”
“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叫做”
……
是梦中的对话。醒来时,沈昊苍发现自己正靠着墙。
他回想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却忆不起来。那个女孩明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梦中的自己也记得很清楚的……
但是清醒时,这段记忆却如同碎片般散落在意识之海的深处,再也浮不上来。沈昊苍知道自己失去了小时候直到几年以前的记忆,虽然时不时可以想起来一些,但总是记不真切。
譬如说,有关白鸥的那些部分。
“你醒了啊。”
这个声音唤回了沈昊苍的注意力,将他彻底从半梦半醒的妄想当中拉回了现实。这是少女的声音,清朗、轻细、略带忧郁。她和他正独处一室,但周围的环境,却明显昭示着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大概是地下仓库,周围堆满了覆盖灰尘的笨重货箱,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让两人刚好能够看清彼此的面容。
沈昊苍还是不敢相信,方才的那一切,那场令人热血沸腾乃至甚觉残忍的战斗,现在看来好像已经变得如梦似幻。只有少女身上穿着的金属装甲,能让他从那件事中找回稍留些许的真实感。
果然没错。齐肩短发、齐眉刘海、淡褐皮肤,以及那专注的目光,沈昊苍更加确定了眼前这个少女是谁。不过也正因如此,沈昊苍也觉得现在更像是做梦了。
“……我……?”
原本想问“我在哪里”,但沈昊苍很快发觉自己虚弱得无法说话。他身上的衣服再次变得破破烂烂,那一次在商业广场面对怪物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要乱动。现在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危险,虽然我已经用祝福的力量为你治疗了,但如果剧烈活动的话,你依旧会非常痛苦。”
“为什么……”
“嘘。现在最好不要问太多。”
“你到底是……”沈昊苍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说出较为清晰完整的话了。
“……”少女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你没看错,我的确是以撒。至于更多,我不会告诉你。至少现在不会。”
“我要杀你,你怎么还救我……”
“这就涉及到我不能告诉你的那部分了……以及一些私人私事,”以撒轻轻用戴着臂铠的手撩了一下头发,“以及我的一个迟来的道歉。”
“道歉……?”
“你的那个她的事情。虽然已经别无选择,但我还是得道歉。”
“那时候的你……不是这么想的吧?”
“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发生变化了。而且……算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在以后的以后才能让你明白,你只要知道现在我不是你的敌人就可以了……”
“我得向你道歉。”
“不用向我道歉……战斗归战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那种方式,不见得是明智之举。”
“为什么……?”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你的身体被你的情绪控制,”以撒半跪在沈昊苍的身边,露出一副关切的表情,反而让沈昊苍觉得不知所措,“那种力量不是祝福。你用来伤害我身体的那力量,是被诅咒的力量。如果运用不当,你自己会因此而消亡。”
沈昊苍疲劳地靠回墙上。
“而且,”以撒继续道,“即使以受祝者的角度来看你,你也非常特殊。”
“你……为什么不全力反抗?”
“可能是罪恶感作祟吧,我觉得如果让你这样泄愤的话心里会好受些……果然我还是想太多了。”
“罪恶感……?”
沈昊苍沉吟许久。不久前,以撒在他的家中质问他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现在的以撒比那时温柔得多,甚至完全没有那天那个面具杀手的影子。真的是一个以撒吗,沈昊苍苦笑着想,是就有鬼了。
不过没准真的有鬼呢,那种东西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的确该有罪恶感。别的不说,你威胁过我,这个理由很充分。”
“……”
以撒的脸上浮现出不太情愿的表情。看起来她有些委屈,而且沈昊苍能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很明显的罪恶感。
大概是因为心中很矛盾吧。
“诚然,是出于我自己的原因,我威胁了你,”以撒努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道,“但是,如果我公事公办的话,你肯定已经没有命了。”
“现在呢?现在我不是还有命么?”
以撒轻叹一声。
“现在你算是半个安全人士了。我所属的组织现在将你从黑名单中移了出去。但是,作为交换你被移进了他们的红名单,”以撒停顿了一下,“也就是重点追踪对象。”
“这又是为什么?”
“要知道为什么的话,还得从祝福讲起。你要听么?”
“算了。”
“我就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现在就讲给你听……”
白鸥已经讲给我一小部分了。沈昊苍差点说出来。当然,他不敢肯定如果在以撒面前提起白鸥的名字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毕竟如果将以撒看作正统的倒影神谕成员,白鸥基本上就算是个不折不扣的边缘人士了。
而且谁知道白鸥在倒影神谕的什么色名单上。
“倒影神谕也成了我的粉丝么……”沈昊苍自言自语道。
“完全不是什么粉丝,”以撒轻声说,“你现在差不多,不,已经是他们的网中鱼了。”
倒影神谕将他定为重点观察对象啊。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而且自己居然已经是他们的网中鱼,这也太超现实了好么?以前沈昊苍一直觉得,没有人会太过于在乎自己,毕竟自己算老几?
但是,没想过有这样的一天,一个连它的存在本身这件事都令人难以置信的组织,会重点追踪他这么一个普通市民?
沈昊苍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很歇斯底里。仓库中响起了沈昊苍笑声的回音,直到沈昊苍一阵胸闷、咳嗽起来。
果然那场战斗让自己的身体超负荷了啊。
“你在笑什么?”以撒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不,没什么,”待咳嗽平静,沈昊苍答道,“没什么让人开心的……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戏剧化了。”
“这可不是什么舞台剧,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以撒站起身来,好像肩负着什么重任一样,“你大概不能战斗了吧?”
“当然了……你不是也元气大伤么?”
“那是肯定的……但现在我们两人中必须站出一个来,因为……”
没等说完最后一句,以撒就已经被一条从地面上伸出的紫色触手缠住了腰部。
这根触手上生满了如脓疱般的黄色眼睛,眼神炽热而病态,仿佛对世间的一切事物垂涎三尺。
不好。以撒要有危险了。
而且自己也很危险,因为自己动弹不得……
“沈昊苍!保护好你自己!”以撒尖声喊道。
她双手紧紧抓住触手,用力戳破了它的几只眼睛。触手很快松开,但破开的眼睛,却转动着喷出了气味令人作呕的毒液,腐蚀了以撒的动力手套。
以撒咬紧牙关,力场在身体周围展开。空气浓缩成利刃,将触手横切为数节,触手从不知名的部位发出高亢的尖叫,缩回根部的阴影。以撒却没有掉以轻心,缠在腰上的触手被她用喷火器烧焦,用力扔在地上。
沈昊苍看着这一幕情景,自己也十分焦急。
但焦虑不知从何而来,沈昊苍自己更无从解决。
好像事情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一样。
果不其然。以撒刚准备松口气时,散落在地的触手短截颤抖起来,在地上不住地跳动。而后这些断裂的部分上,重新睁开了病态的黄眼睛,从背后伸出更细的触手,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来回爬索。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顿时响遍了整个仓库。这些黑暗的生物,在墙壁上爬行的声音仿佛毒沼泽卷起漩涡、冒毒气泡,腐蚀性的黏液在它们爬过的路线上留下一条焦黑的尾迹。
然后,一只又一只地向以撒扑来。
“不……不可能……”
以撒艰难地用风刃切开、剁碎它们,但无论怎样切剁,它们永远会分解成更小的个体,再次爬上以撒的身体。以撒紧咬牙关,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已经有一只怪物爬上了她的脸部,当她将怪物从脸上扯下、扔出时,她的脸上已经被划出了深深的划痕,鲜血迸流。
那些怪物的纤细触手,也和利刃一样。
触手短截已经像虫子一样小了。它们聚集在地面上向以撒涌来,而缺失了头盔和手套的以撒,身体上有着暴露的肌肤,给了它们可乘之机。
以撒已经无计可施。她用喷火器烧灼这些触手虫时,触手虫却拖着焦黑的身体重新爬来;她用脚踩扁这些触手虫时,触手虫却重新恢复原状,再次扑向她的身体。
但是,她依旧在保存实力。
为什么?
沈昊苍无力地思考着,肯定,是在为自己着想吧。放手一搏和保护某人,虽然都是战斗,但完全不是一码事。
况且是在实力大大受损的情况下。
可恶。
有些触手虫已经开始合并了。大小不一的黑紫色怪物,瞪着病态的黄色眼睛,向以撒贪婪地伸出魔爪。
触手虫爬满了她的装甲,她拼命地一次又一次甩开它们,但这样没完没了下去,以撒的攻击方式对它们根本不起作用。
“祝福啊,祝福。终焉啊,终焉。”
耳边诡异的低语响起。沈昊苍知道,机会来了。
触手虫群被苍蓝的火焰无端包裹,沈昊苍看着它们燃烧,他将双手缓缓举在身前。沈昊苍知道这种火焰可以烧尽它们,因为这是祝福的火焰,而且是终焉的火焰。
“祝福啊,祝福。终焉啊,终焉。”
高亢的尖叫声再次填满了整个仓库,甚至连周围的货箱都振动了起来。以撒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而沈昊苍就这样看着仓库内的苍蓝火焰不断燃烧、腾起,最后熄灭,内心自始至终居然没有波动。
他,成功了。
当以撒抬头的时候,两人在仓库内都只能看到一堆堆散发着焦味的灰烬。
以撒吃力地呼吸着,靠墙坐下。看起来她的确已经几乎无法战斗,但为了保护状态更差的沈昊苍,不惜透支自己的体力。而且,这种时候还不忘说教。
沈昊苍印象中的以撒,可不是这么多嘴多舌的。
“告诉过你,那种方式,身体负担会很大。”
“但是如果我不出手,你岂不是很危险?”
以撒没有答话,只是出神地盯着那堆灰烬,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头来。沈昊苍和以撒四目相对,她带着伤痕的脸,看起来却更可爱了些。沈昊苍不禁想起了化为行尸走肉的叶夕彩,每每想到这里,内心就会一阵悲痛。
以撒和沈昊苍对视良久。
“沈昊苍,”以撒开口道,“等我们休息好了,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此生都不会后悔去见的人。”
“见人?见谁?”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现在我很肯定、你也可以知道的是,倒影神谕需要你,也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