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仓库的大门很沉。尽管沈昊苍和以撒都还有一些力气，但这重量依旧让他们为此花费了许多工夫。沈昊苍差点趴倒在地，被以撒尽全力扶住。
但沈昊苍看得出来，以撒也快要体力不支了。
夜已深，雨早就停了。恶臭扑鼻的垃圾袋和腐败物在小巷内堆积成山，被水浸湿之后更是令人难以忍受。破旧的屋檐上挂着几乎坏掉的灯泡，昏暗的灯光闪烁着照亮小巷的道路，沈昊苍没想到，这间地下仓库居然建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真难想象你当时是怎么把我搬到这里来的。”
“我身受的祝福使我可以快速反应和控制气流，”以撒将沈昊苍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而已。”
“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多休息一会儿。”
“时间不太够了。我本有任务在身，如果拖过了今天，会有人问责的。到时候要解释可就麻烦了。”
以撒和沈昊苍拖着脚步缓慢走向小巷的出口，脚步声在深沉的夜里回响着竟略显阴森。长了锈的黑铁围栏不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要么挡住左边的去路，要么挡住前边的去路，整个小巷七拐八弯。
相当荒凉而且看起来十分危险，简直是拾荒者住的地方。
“你坏掉的装备用我赔偿么？”沈昊苍见以撒的装甲已不成样子，不禁苦笑，“不过我不一定出得起那个钱。”
“不是不一定出得起，是一定出不起，”以撒直视沈昊苍的眼睛，“倒影神谕掌握的科技和一般人理解的科技不同，我们的技术混合了创圣之语的力量……好吧，牧者工会没有公开他们的开发预算，但我想肯定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牧者工会？创圣之语？……算了。大概不是我该问的。”
“倒是明智嘛，”以撒看着沈昊苍，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昊苍似乎看见她微笑了一下，“很快你就有问问题的权利了，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肯定不是现在，沈昊苍估计有些问题即使是以撒也回答不出。只是想来也不奇怪，连以撒这样的内部人员都无法回答的话，在组织内肯定是机密。
至于是一般机密还是高级机密，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带我去见的人是谁。”
“至于这个，”以撒略微一停，和沈昊苍两人背靠着墙，歇息了一会，“提前告诉你倒也无妨，走出这个巷子后，向东走大概两公里，你可以看到一个教堂。”
“教堂？我不记得我住的地方附近有教堂……”
“你的生活大概是两点一线的吧，顶多到附近的商场去逛一逛。不过情有可原，这个地方离你住的地方并不近，其实已经很偏僻了，”以撒道，“来这个教堂做礼拜的人少之又少，更是绝少有人知道这个教堂实际上是用来做什么的。”
“实际上……”
“嘘。有人来了。”以撒拖着沈昊苍躲进了角落里，与此同时，巷子深处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和浓烈的酒气。
“我就说了，人家肯定看不上你，看看你住的地方多寒碜？”
“闭嘴……嗝……你还不是一样？人家看得上你似的。”
“所以说我们就活该当一辈子单身狗啊，实在不行靠自己的手过活也算是凑合。”
两个男人抱怨着自己的境遇，提着酒瓶子走远了。他们并没有发现沈昊苍和以撒的存在，事实上他们甚至不想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反正他们已经快要不省人事，肯定不会在乎。
“不过是醉汉而已，我们继续走吧……”以撒率先从角落中钻了出去，“尽可能快些到教堂。”
不知为何，沈昊苍总觉得以撒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也对，实际上，以撒肯定不想在这个世上茕茕孑立。沈昊苍也不想。
好可笑，本该是冤家的两个人，却和恋人似的，彼此独处，走在半夜的空巷中。不论怎么想，都感觉会发生些少儿不宜的剧情。
“所以我说这一切都太戏剧化了，让人感觉不像是现实啊。”
“……有人说生活就是一出舞台剧，看样子是真的。”
以撒不太会说俏皮话，不过她努力想要活跃气氛的样子让沈昊苍有些忍俊不禁。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太纠结了，反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是擦亮眼睛好好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
走出小巷之后，呈现在眼前的街景出奇地空旷。夜空中少有星辰，弯月高挂黑暗中，沈昊苍抬头仰望，一股悲戚和寂寞之感油然而生。虽然有路灯照明，但开阔空间但来的孤寂感却无法抹去，偶尔在公路上驶过的汽车鸣着汽笛，听来却悠远缥缈。
以撒见沈昊苍的状态有些不寻常，便开口问道；“感觉不舒服吗？”
沈昊苍摇摇头，“大概是太累了吧。”
最近总是在夜里出来啊。在这里看不到叶夕彩居住的小区，有别的摩天大楼将沈昊苍的视线遮挡了。路上行人匆匆赶往家中，附近也就只有加油站、自助银行和炸鸡快餐店在营业了。
有些过路人稍微留意了一下以撒的奇异装束，但没有过问。
大概认为她是在玩Cosplay一类的东西吧，只有沈昊苍才知道这可是百分之百的真货。
“教堂在那边，”以撒为沈昊苍指明路线，“他今晚肯定会愿意出来迎接我们的。”
“他？”
“牧师。”
“肯定没这么简单。”
“是的，”以撒点点头，“那位牧师从来不把名字告诉别人，不过我知道他是谁。他是倒影神谕派在禾谷的察咒人，那座教堂最初其实也是为了避人眼目，实际上是倒影神谕设在禾谷的监视塔。”
正说着话，以撒和沈昊苍已经踏上了公路边的安全岛。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只有体力的消耗最为恼人。
不过随着一片片阴暗的绿化带在他们身边掠过，在满腹疑问的催促下，沈昊苍倒也没有感到多么劳累，甚至比刚刚从地下仓库走出来时更有精神了。
“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他？”
“有三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公事，另外两个原因是私事，你要先听哪方面的？”
“公事。”
“公事上，是因为倒影神谕已经将你列入红名单，”以撒摩擦了一下手掌，好像戴着被腐蚀过了的手套很难受似的，“那位牧师是直属倒影神谕高层的察咒人，按照规定，察咒人有直接引荐新成员的权利。我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带你去提交加入倒影神谕的申请。”
“我还有得选么？”
“有。你会被冠以流影的头衔，被倒影神谕追杀。”以撒耸肩，“我估计他们能让你叫苦不迭。”
明知故问。
“还真是直截了当啊，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我记得我给了不少，别告诉我你还没做好觉悟。”
反正沈昊苍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了，给自己一个当下可见的归属，倒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反正最坏也就是死掉，正好可以去那下面陪叶夕彩。
“我当然做好觉悟了，”沈昊苍叹口气，“既然都已经见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
“这才够爷们嘛。”
“你用这种语气说话让我起鸡皮疙瘩。”
沈昊苍意外发现，以撒本人似乎不难相处。至少以撒的脾气不暴躁，也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普通聊天什么的完全应付得来。
那次威胁，可能是因为她被各种不可抗因素逼到绝路了吧。
不过，沈昊苍总有这种感觉，就是不论什么时候，以撒的神经总是绷得很紧，甚至到了再紧点就要断掉的程度。沈昊苍不太喜欢总是小心翼翼面对一切的人，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有他自己的影子。
不知不觉，两公里的路就已经走完了。一座面积不算特别大的广场在公路旁坐落着，唯一显眼的建筑，就是以撒方才所说的那座教堂了。沈昊苍猛然发觉，这里居然是个颇有异国情调的地方，广场中央那一小部分以教堂为中心的建筑群，令他仿佛置身十八世纪的意大利。
精心雕饰过的路灯立在通向教堂大门的卵石路旁，并不是现代城市常见的路灯，而是被做成像花草一样的形状，灯被装在用轻金属做成的笼中，轻轻摇晃着，投下的阴影也随之颤动。
而道路两边更多的地方，则布置着大理石的花坛，丁香和蔷薇等等寓意优雅的贵族之花在其中含苞欲放。
广场上杳无人烟，卵石路上光影交错，只有那座尖顶冲天的哥特教堂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圣歌声。倒影神谕的监视塔？沈昊苍和以撒走在鹅卵石路上，他心中只觉神圣感阵阵升起，与之前那次在眼前展开的裂缝不同，沈昊苍觉得这更像是洗涤人心的平静之地。
一位身着白袍的教堂门卫为以撒和沈昊苍打开教堂的门，他的面容映在柔和的灯光之下，沈昊苍看出这是一位神色宁静的青年人，黝黑的皮肤似乎说明了他的种族。
中国可不是搞种族歧视的国家，但这座教堂给人的感觉，真的不像是在中国的样子。
年轻的门卫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他亲吻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架，仿佛是为又有两个愿意向他的主投怀送抱的信徒前来礼拜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哈利路亚，阿门”
踏进教堂的一瞬间，沈昊苍便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国般的合唱在大厅中响着，诗班在讲台前唱着赞美诗，沈昊苍从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负面的情绪，有的不过是安详与柔和。
巨大的天顶吊灯向地面投来金色的火光，在大厅内坐着的几位信徒回过头来看着沈昊苍和以撒。同样，对以撒的奇装异服，没有人发表意见。他们只是投来赞许的目光，便回转过去，继续聆听诗班的合唱。
“继续向前吧。”以撒悄声道，“这是欢迎的仪式，被伪装成了诗班合唱的形式。”
“欢迎仪式？欢迎谁？”
“你。”
正当沈昊苍觉得有些讶异时，诗班的歌声戛然而止。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诗班中的一名成员走下台。他的长袍一尘不染、洁白如雪，而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与沈昊苍的目光对接。
沈昊苍看不出这个男人的年龄，但很确定这个人至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蒙古利亚血统。
“这位是教堂的牧师。”以撒小声介绍道。
沈昊苍却只顾直视牧师的眼睛，无暇顾及其他。他的目光好似有魔力，让他顿感清净。
“欢迎你的到来，少年人，”那男人道，“今晚我们会收留你过夜，你的疑问，我们会在明天为你解答。”
沈昊苍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怎么……称呼您，牧师？”
“其一，对我不必用敬称，”牧师道，“其二，暂且叫我耘笛就好了。耕耘的耘，长笛的笛。”
沈昊苍回头观望，包括诗班成员在内的所有人，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司琴弹起一曲贝多芬的欢乐颂，好似迎接了一个重大的节庆日。
以撒站在一旁观望着这一切，沈昊苍却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