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耘笛牧师的解释,沈昊苍知道了这座教堂的名字——禾谷市东城门教堂,简称东城教堂。
那让沈昊苍觉得不知所措的一切,原来也是以撒搞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她把沈昊苍即将加入倒影神谕的消息,提前告诉了在东城教堂常驻的倒影神谕成员。
昨晚在教堂聚集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倒影神谕的成员,包括那个年轻的看门人在内。以撒和耘笛牧师没有一个个都介绍给他认识,沈昊苍新认识的来自倒影神谕的人,也就只有两个。
除去耘笛牧师以外,那个年轻的看门人被介绍给了沈昊苍认识。
沈昊苍发现,在倒影神谕中,几乎所有的成员都不用本名相互称呼。他们之间用一种类似代号的称呼来标记对方的身份,以增强彼此之间的独特性。
或者削弱彼此之间的独特性?谁知道呢。
那位看门人被其他人叫做提灯人。按照上层规定,倒影神谕不能为尚未加入的成员解释内部成员所受的祝福,甚至不能为他们辨别谁是受祝者。
沈昊苍在这里已经享有了局外人不应有的特权——耘笛牧师介绍说,这位提灯人所受的祝福,让他拥有在完全的黑暗中亮起光明的能力,也能够以光作为武器来与他人战斗。
而且提灯人这个绰号还有另外一个隐喻:提灯人不仅仅可以照亮黑暗的空间,他的眼睛也能够探进黑暗的人心。
如果此话当真,那么提灯人必定是倒影神谕中至今绝无仅有的天才。至少耘笛是这样说的,因为,探查人心的能力只有救赎之力才能给予,这种人被称作拯救者。而当今时代,倒影神谕的成员中,没有一个拯救者。
据说被划为流影的人中有着拯救者,然而那就是上层的机密了。
提灯人是个哑巴,他加入倒影神谕的时候被发现没有舌头。他也从不书写,但他的阅读能力没人敢质疑。提灯人懂得解梦,如果有做过令人不安的梦,找他准没错。
沈昊苍至今记得自己与提灯人相互问候时,提灯人眼中的谦卑与宁静。他黝黑的肤色,令人想起明媚的阳光、夏日的暖风。
就目前所见而言,除了耘笛牧师,沈昊苍认定提灯人最为可靠。
……
晨光照进居室时,沈昊苍便醒来了。丝丝亮金透过玻璃,镀在地板和墙头,白天的东城教堂一角,和夜晚又截然不同。
这是他在东城教堂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很疲惫,一夜无梦。耘笛牧师为他准备了十分舒适的卧室,有着软弹簧床和松木书桌,架上摆着圣经和许多值得一读的书籍,和其余的倒影神谕成员享受全无差距的待遇。
待客之道,乃是厚道。看来耘笛牧师深谙这一点。
沈昊苍从床上坐起来,思考着昨晚所遇到的种种。直到现在,他依旧感觉自己是在家中,坐在家里的床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在上学的时间准点醒来。
但是他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改变了,被一个叫做以撒的女孩改变了。在好好地休息过一晚之后,沈昊苍才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这一切都和他的常识相去甚远。
但无论如何,现在也已经无法脱身,倒不如,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下去。
反正自己已经做好了承诺和觉悟,大不了将这一切作为自己的归宿好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齐颈的短发、苗条的身材,略微晒黑的皮肤和脸上那一道尚未痊愈的伤痕,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这是沈昊苍第二次看到以撒身穿常服的样子。今天她穿得很普通,白色的T恤搭配着纯黑的紧身裤,脚下踩着一双小松糕,让她的身高看起来能更接近沈昊苍一点。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没有晾干,看起来也是刚起床不久。
“休息得怎么样?”
沈昊苍慌忙将视线从以撒身上移开,转而听清楚了以撒的问题。
“嗯……不得不说耘笛牧师的招待很热情啊,”沈昊苍挠了挠头,“而且还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房间……”
“我觉得已经很普通了,”以撒缓步走进居室,“实际上,我只要在禾谷居留,就一定会住在这里。这里对我来说感觉像家一样。”
“在禾谷居留……?你平时总是四处跑吗?”
“上级叫我去哪里我就必须得去哪里,”以撒说,“当然,会有专机接送的,否则我们也赶不了路……我去日内瓦、美国和西班牙执行过任务,也在日本停留过一段时间,不过我一直把那次经历当做旅游……”
“……你的故乡到底是哪里?”
以撒白了沈昊苍一眼,没有回答他。
沈昊苍只好换个问题:“昨天你说你有任务在身,现在你有任务在身吗?”
“昨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做的报告我已经做了。”以撒拿出一把红色的小梳子随意梳了梳头发,全然不见外似的,“现在我倒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但你不许想多。”
“是什么?”
“尽最大可能时刻留在你身边,剩下的就是待命。”
“……”
“所以我告诉过你不许想多。尽可能快点适应我们之间的关系吧,我不想和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相处得太累。”
“唉,从今以后得好好相处了呢。”
“是的,从今以后得好好相处了。”
……总觉得,这样的对话从前发生过。沈昊苍轻轻将头发向后捋,露出额头。一直以来他思考问题的时候都喜欢这样。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
“那就慢慢想吧……聊天什么的以后再说,先起床洗漱一下吧。厨房在走廊的最后面,有面包和火腿,如果饿了的话拿着吃就好。耘笛牧师有事找你,过后我和你一起去。”
“奇怪,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性格。”
“那我应该是什么性格?”以撒歪了歪头,好像不懂得沈昊苍的意思。
“算了,当我没说。”
沈昊苍掀开被褥,从床上下到地上。在外面他有和衣而睡的习惯,也就免去了换衣服的麻烦,也更不怕女孩子看见,虽然现在穿的衣服都是耘笛牧师送的新衣服。
穿好摆在门口的鞋子,沈昊苍和以撒一起穿过走廊,打开厨房的大门。
沈昊苍对厨房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以脏乱为主。毕竟自己家的厨房就很少打理,虽然不至于特别脏,但也不怎么干净。
但东城教堂不仅仅设施齐全,地面和墙壁更是一尘不染。厨房的地砖几乎一粒灰尘也没有,餐具厨具炊具洗刷得宛如新造。厨房连着餐厅,餐厅很大,看起来可以容得下几十人一起用餐。
以撒打开冰箱,将切片面包和火腿扔给沈昊苍。沈昊苍稳稳当当地接住,在案板上将火腿切成片,夹在切片面包里。
沈昊苍和以撒一起在一张餐桌旁落座,以撒用双手撑住下巴,无聊似地看着沈昊苍吃东西。沈昊苍顿觉没有胃口,毕竟他向来不习惯吃相被人看到的感觉。而且以撒的目光里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沈昊苍不太了解的东西。
好尴尬。
“……你吃了没?”为了化解尴尬,沈昊苍这样问道。
“吃什么?”
“早饭。”
“没。”
“为什么不吃?”
“没有吃的习惯。”
“……早上空腹对身体很不好的,比如说……”
“哦。”
对话如此简单,如此短促。但是,非但没有减轻尴尬,反而助长了尴尬的气氛。沈昊苍将一片火腿送进嘴里,呼吸困难似地咀嚼着,以撒的目光虽然比初见面时温柔了很多,但依旧感觉像是带电一样。
不过以撒大概明白了沈昊苍的意思。她渐渐将目光从沈昊苍的脸上移开,转向摆在餐桌中间的盘子。沈昊苍感觉空气中的尴尬感略微减轻了些,他转而看向以撒。
他发现以撒也拿起了盘中的简易三明治,送到嘴边,小口地啃了起来。和沈昊苍想象中不同,以撒的吃相非常谨慎小心,似乎连掉一点渣都不允许。正因如此,吃相看起来也相当淑女。
以撒吃完一个三明治,抬起眼睛来看着沈昊苍。沈昊苍看不出以撒在想什么,但他听见以撒说道:
“这样总行了吧?我不需要你来担心。”
……
耘笛牧师和提灯人早在门口等候多时。大多数成员都四散各地执行巡查,没有任务的人也还在休息。耘笛说这里的人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因为最近禾谷似乎怪事多发。
沈昊苍当然看在眼里。
“来了啊,”耘笛轻轻点头,“我需要你到广场来,我要对你的资质进行一次简单的鉴定。”
“鉴定?”
“简单来说就是调查一下你体内祝福的纯度。当然不是越高越好,不过解释起来也并不简单。下面还是直接开始好了,提灯人。”
提灯人点了点头,为他们打开教堂的大门。待以撒、沈昊苍和耘笛牧师走出大门,提灯人在身后为他们关闭大门。白天,卵石小道两旁的路灯全部关闭,但在阳光之下,沈昊苍才看到,原来广场的四周围着一圈大理石像。
“这些雕塑很逼真啊。”
“那些雕塑在教堂建立之前就在那里了,”耘笛牧师边走边说,“据说是倒影神谕死去的成员的纪念像。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这座广场实际上就是为倒影神谕而建造的。”
在空旷的广场上,沈昊苍感受到阵阵轻风飘过。提灯人身着白袍,侍立在耘笛牧师的身旁。他用平静的眼神望着沈昊苍,也令沈昊苍感觉到些许的平静。
“我知道你曾经唤醒过危险的力量,”牧师说,“现在不要受情绪的控制。现在你来做控制者的角色,试试看,能不能唤出那一股苍蓝的火焰。”
“控制者吗……”
沈昊苍闭上了双眼。
“想想看,那力量的本身。想想看那力量意味着什么,”以撒提醒道,“别去想我们之间的战斗,那会让你失控的……小心,时刻记得小心。”
山巅般的压迫感。
令人窒息的神圣。
远古苍凉的呼唤。
三者融合在一起,不可名状的黑暗深渊向他压过来。他熟悉这种感觉,沈昊苍知道这种感觉。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是任由这股黑暗的洪流向自己涌来。他感到洪流充满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识。双臂、躯干、双腿,直到灵魂,都被这股力量充满。
但是,愤怒如期而至。那时的疯狂至今仍然没有散去,沈昊苍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他想象着这股力量所意味着的东西,但他在黑暗中感受到的除了疯狂和混沌以外再也没有其他。
压迫、神圣、苍凉。
“祝福啊,祝福……终焉啊,终焉……”
沈昊苍听到自己在小声念诵着这一句词,好像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觉一阵灼热涌上心头,沈昊苍感到愤怒再次侵占了自己的内心。以撒。以撒杀了叶夕彩。以撒杀了自己的恋人。尽管以撒的心中必定充满悲伤,但她依旧是不可原谅的罪人。
“以撒!!以撒!!以撒!!”
沈昊苍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终究失败了。他圆睁双眼,高喊出声,苍蓝的火焰终于在双手燃烧起来,蔓延至双臂,蔓延至躯干,最终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整个过程只花费五秒种,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
“沈昊苍,快停下!”耘笛牧师高声道,“你的状态现在相当危险!”
沈昊苍只觉得自己的听力朦朦胧胧、一切都像做梦一般虚幻,占据了他脑海的愤怒正在吼叫,吼叫着命令他摧毁看到的一切。
“沈昊苍!沈昊苍!”
以撒也在喊着。以撒向来表情淡薄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焦急。
耘笛牧师在喊着。他坚毅的面庞上写满了担忧。
而提灯人却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他的神色依旧平和宁静,他用自己深邃的双眼直视沈昊苍的双眼,他黝黑的肌肤,令沈昊苍想起夏日明媚的阳光,和温暖的微风。
正像阳光驱散黑暗、暖风驱散寒冷,提灯人的平静冷却了沈昊苍的狂躁。
沈昊苍冷静了下来,而缠绕他身体的蓝色冷火也随之熄灭。
“你让我吃惊,”耘笛牧师高举双手,“我向上帝祈祷,你不会被你自己的力量吞噬。你的力量太可怕、太强大,强大到你来不及挖掘出它的所有价值,就会反过来被它所诅咒。”
“我……没有资格当受祝者吗?”
“不,沈昊苍,不,你比所有人都特殊,但你又比所有人都有劣势。你的力量是初生的婴儿,但它是个强壮的婴儿。你的力量无法凭借你自己的意志来控制,你要慢慢发掘,也需要他人的帮助。我没法再多为你做什么,但你有资格正式加入倒影神谕。晚些时候我会向上级提交申请,你可以稍事休息。”
“我……现在该怎么办?”
耘笛思索片刻。
“我可以送给你一样东西,”耘笛道,“一件可以封印你多余的力量、也可以帮助你控制暴走的武器。”
沈昊苍望向以撒,以撒面露困惑,耸肩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