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乐队退场，迎新晚会已经过半。学生们兴头不减反增，纷纷期待着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一样精彩的演出。他们有些兴奋过头了，交头接耳声嘈杂不停，学生会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可程涵失去了心思，他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失去一切力气闭眼摊在柔软的靠背上，仿佛进入了沉眠。后面怎么可能还有“裂痕”这种级别的演出呢，除去贝斯手，其他主唱也好乐手也好，放到大学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吧？乐手们驾驭乐器像是在统领千军万马指点江山，而江晨更是气势恢宏却又不嘶声竭力，程涵甚至觉得这些人去开一场演唱会都绰绰有余。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云晓轻轻的问他，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想静静。”程涵仍然没有睁眼，仿佛那样做就会放掉自己身上最后的氢气一般。程涵在想，这么多年自己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拿出手来，让每个人都赞不绝口，都心悦诚服。那一定不是试卷上一笔无关痛痒的红色数字，也不会是“动漫大咖”这种廉价的兴趣爱好。“程涵，你不觉得你唱歌的时候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吗？”“是吗，我不太清楚啊。”“真的真的，你唱歌的时候声音很清澈，很好听......”程涵想起自己初中开始苦练唱歌的缘由，只是安雨的一句“很好听”。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唯一的长处在“裂痕”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他的骄傲也只会被踏的粉碎。程涵从一开始就打算清唱，他不想用网上下载的劣质伴奏，可他那微不足道的清唱或许也只是与自杀无异。当你的枪膛里上了最后一颗子弹，可你面对的却是一只雄师，你怎么可能会心思去打这场战争呢？程涵知道结局，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迎接。
程涵陷入了挣扎，但时间没有。它还是不紧不慢的踱步，不停歇也不起舞，只是一秒一秒流逝。已经到了程涵要去后台准备的时候了，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着。
“程涵，加油啊，我相信你。”背后传来云晓的喊声。说是喊声也不准确，大小也只是和人正常说话相近，毕竟云晓是个连哭都默默无声的女孩子，但这却是程涵听到过云晓发出最大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云晓的感召，A班其他同学也陆续传来鼓励，程涵听不出其中蕴含的东西，这些声音有长有短有高有低，他甚至听到一句不太正宗的“干巴爹”。可是他程涵何德何能？平时他甚至不愿意正眼看这些所谓的同学，说话也大多爱答不理，活脱脱一个隐居仙人。他想自己在同学眼里不过是一个有些爱装酷的自闭症患者，可无论如何，这些人为他鼓劲。他还是接受了这些真情或假意，勉强自己回头漏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在一道道目光中离开，背影缓缓拉长，长的像是要背负起整个A班。
程涵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这样至少可以拿出平时的水准，说不上顶尖绝妙但也还算出类拔萃。他出了报告厅内场，沿着红色的礼毯向着后台走去，像是死刑犯走向刑场。后台入口处一个女生靠在大理石的墙壁上，一边无聊的哼着歌一边把玩着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程涵有些眼熟，一身纯黑色的T恤加短裙，马尾辫干净利落。“这不是‘裂痕’的节奏吉他手吗”，程涵认了出来，这个女生他平常在校园里见过数次，制服上绿色的领带意味着这个女生是个三年级的学姐，可她却常常逃课四处乱窜全然不像应考生，给程涵留下了不小的印象。虽然不及鼓手和主音吉他，可她毫无疑问把程涵折服了，他在考虑要不要过去向她表示自己内心的无限崇敬。
“你是程涵吧。”他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搭话了，有些发愣，“我是。”“我叫李苼，你刚刚应该有印象，‘裂痕’的节奏吉他。”程涵想，这哪是有印象，我逃课的时候你也没少逃，印象那是大大滴深啊。“你不是应该回到观众席了吗，有什么事？”他有些好奇，既然李苼出现了，其他乐手......安雨会不会也在这里？“我在安雨手机里见过你的照片，她拜托我在这里等你。”李苼淡淡的说，“你没准备伴奏吧？”程涵诧异的点点头，他没伴奏的事情只告诉了安雨一个人。
李苼叹了一口，接着说：“两天前安雨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自己有个朋友会出节目，可是没有伴奏，她不想让你就这样上去清唱，非要缠着我让我帮忙，我拗不过就答应了。幸好不是很难，我准备的还比较充分，可惜没有节奏吉他。”李苼眨了眨眼睛，“《creep》，对吧？”
程涵彻底呆住了，还有些发抖。像是大脑突然接受了过量信息发热而不能思考，又像是一口气吸进太多烟草呛得呼吸困难。他来不及整理，李苼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无声的渗入了他的身体，心跳声快速猛烈，如同什么东西发了疯，不停撞击想要从他的心里逃脱。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明明觉得你离我那么遥远，明明什么都没能为你做，明明还在为你天天跑去社团不和我一起回家生气......可你为什么又偏偏这个时候拉了我一把？程涵默默转过了身，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震级大的恐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地底灼热的岩浆都跃跃欲试想要喷发出来。
程涵想自己和安雨相处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到达安雨心灵的最深处。他知道安雨喜欢的食物，知道安雨关注的明星，知道安雨的作息习惯，还知道安雨的经期。可是他又一无所知。大概正因为安雨那么近又那么远，所以他才会十年如一日的琢磨安雨在想什么，想着如何让安雨开心，想看到安雨的笑脸。多么好看啊，青春期女孩无邪的笑脸，又带着风韵十足的神秘感。
安雨，我想见你。
程涵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回了身子。“谢谢你，真的，很感谢。”李苼摆了摆手，“不用啦，帮安雨的忙而已，你谢她吧。”真的和安雨说的一样啊，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好孩子。李苼笑了笑，颇有美丽知心姐姐的风范。
“下面有请A班的程涵为我们带来一首《creep》。”主持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程涵扭了扭脖子算是振作精神，他的眼神忽然深不见底，李苼有些看不透。她换了一把看起来很旧的木吉他，跟着程涵走上舞台，接上了音响。程涵开口，李苼的手也在琴弦上跳动。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当你曾出现在这里时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
不敢直视你的双眼
You're just like an angel,
你就像天使
your skin makes me cry.
你的美丽令我窒息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你如羽毛般飘落而下
in a beautiful world
在这个华丽的世界
I wish I was special,
我多希望自己真是与众不同的
you're so fuckin' special.
你却那么该死地特别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只是一个怪人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天啊我究竟在这儿做什么？
I don't belong here.
我与这里本格格不入
没有架子鼓的喧嚣，也没有电吉他的张扬，只有一把破木吉他作伴，旋律不像钢琴悠扬宁远，也不似笛子明亮开阔，只是慢慢的，一个又一个简单的和弦，让人从中听出莫名的叹息声。程涵的歌声从音响里流出，像是一条平静的小溪，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安静，安静的有些悲伤。这条小溪缓缓流淌，流经每个人的心，而后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