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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吓到你。”男子重新戴上口罩和墨镜。“也难怪，早就知道了吧。”
“见过一次的东西，若不是留下心理创伤，就肯定会习惯了吧。”Masato走近男子身边，握了一把对方的手臂，像在确认对方是确实存在的实物。“我属于后者比较多哩。”
“这么说，你的确是知道我的。”
“哦啊，当然。”Masato背靠着车门，侃侃而谈：“被那个无情又自以为了不起的老师抛弃的可怜虫嘛。哎呀，说得太严厉了可不好。毕竟他可以算做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双胞胎兄弟呢。”
“我可不想要如此扭曲的家族……”
“不过现在这个家里都是你做主了不是吗？”
看不见男子的表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可以显露表情的脸。但从他站立的样子判断，他并没有因为从志村慎的束缚下解脱而兴致高涨。
他如死水一潭般说道：“我很了解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是无法取代……志村慎的。”
说起这个名字时，他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下。
他的犹豫映入Masato的眼中……
“真的判若两人啊，和那家伙。啊，不对不对，你本来就不是他嘛，你不是任何一个复制对象的替代品，要以人格来判断的话，是一个好像弗兰肯斯坦那样全新的生命啊。所以我才想问……你是，谁呢？”
面容俊秀的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
Masato的恶意，也正确的被对方感知到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
“哦？为了替你的主人报仇吗？”
“既然都被抛弃了，也谈不上什么主人不主人的。而且我也没有报仇的理由。多亏了你，我才能获得现在的自由。”
“也对，那是来感谢我吗？其实也不需要啦，我就是顺手……”
Masato的话中，夹进一阵空气的滑动声。
物体快速挥下的风声。
他灵敏地侧身移开，脸上还带着充满余裕的微笑。
对方突然发起的攻击，他并不意外。
应该是连对方来找他的目的也早就心知肚明。
正因为他完全在戏耍着别人的态度，才让男子的这一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闷怒火，而偏离了准头。
铁管的一端，敲在面包车的门上，铁皮在重击之后，凹陷下去一块。
“呜哇，好危险。”Masato口是心非地说：“差一点我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男子手中提着接近一米长的细铁管，大略是从哪个通水口拆下来的。
“你们这些没有脸的家伙都喜欢拿这个当武器么？”Masato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明亮的刀刃——本来用作划破纸张的工具，却被磨得尖锐锋利的开信小刀。“我则是喜欢这个呢。”
“和那个时候一样啊……”
男子口罩下渗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换成冬天，估计会被误以为是平常呼吸的水气。
他以此表示愤慨。
对于玩弄自己命运的——眼前这个人的憎恨。
“为什么放过了我！”他的吼叫从被墨镜和口罩遮住的、一团雾气的脸部，随着沸腾般喷发的雾气冒了出来。“为什么不把我杀死，像你杀掉志村慎那样，轻轻松松地干掉不就好了！？如此一来我们都可以轻松了不是吗？”
“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多余的……生命……即使活下来，又该怎么活着？”
“你在问我吗？”
“我就是来，问你，这件由你造成的因果该如何处理啊！”
没有脸，挥舞着铁管的男子，用手中的凶器向Masato又横扫过去。
Masato屈膝弯腰，晃过这一击。棍棒的顶端从他头上掠过，砸破了面包车的窗户。
玻璃碎片清脆的落地声混合着车辆报警器的蜂鸣大作，虽然是辆旧车，某些功能看来保养的挺好。
（干脆用小刀也划破我的喉咙算了。）男子充满破绽的攻击传达着这样的讯息。
但Masato对被给予的机会，轻而易举便随手放过……
他把玩着细小却致命的利刃，朝生存了下来却不知活着有何意义的怪物微微一笑：
“或许我可以让‘愚者’给你一个痛快，但不是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子再次举起铁管。
“说吧。”
面前这个惹人厌的家伙，当他想开口的时候，任谁都没办法阻止他。这就跟强迫他张嘴，并且讲些老实话出来同样的困难。
Masato手持不起眼的武器，正面相向保持与对方的距离。迈开晃晃悠悠的步伐，远离他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到了行车道的中央。
戴口罩的男子也步步紧逼，不给Masato逃跑的空间和机会。他摆好了姿势，随时准备冲上去给那个灿烂却恶心的笑容来上一棒。要么用冰凉的铁块将那个脑袋砸出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窟窿，要么反被刀刃寒光撕裂自己的咽喉，两者都在他的设想范围内，而无论哪一个，都会是令人欣慰的结局。
偏偏Masato卖着关子，既不行动，也不继续解答。那一如既往毫无诚意的微笑，饱含着露骨的讥讽和近乎执着的恶念。
无脸的男子对于另一个自己——真正的志村慎曾经陷入了多么无可救药的疯狂，有着深刻的领悟。而眼前这个杀死过“疯狂”的人，体内则鼓动着完全不亚于被杀者的扭曲念头。
“告诉我。”男子再次如此要求道。静默的气氛，已经让他感到危险甚至恐惧。
“我还活着的理由。”
明明幸存，却比求得一死更加可怕。
Masato咧开高高弯起的嘴角……
“因为有趣啊。”
两道并排的车灯，照亮了这张俊俏而诡异的侧脸，要说是愉悦的表情，则过分夸张到狰狞的程度；但那其中毫无疑问充满了欢快的色彩。只不过仅属于Masato一人罢了。
……只有他向往的快乐。
从别人彷徨的痛苦中窃取。
男子打了个寒战。
口罩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是下面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部在抽搐着。
黑夜中尤其醒目的车灯光亮，同样照亮了他盖住上半边脸的墨镜。
道路另一端出现的光柱由远及近，一辆赶路的小型货车打开了远光灯，一路驱散着地上的黑暗，直到它被大半夜还矗在路中间的年轻人给挡了下来。
车在Masato身边划着刺耳的刹闸声停住。司机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烦躁地拍着喇叭，想让碍事的家伙从他前进的路上滚开。
Masato依然只是笑了笑，一步都不挪窝。
——最近的混小子越来越多了，喝醉了就老实点蹲一边去。
司机把眼前的状况做了这样的判断。
虽然恼火，但这帮游手好闲的混蛋还是别惹上为妙，谁也不好说他们酒醒了之后会三五成群的来找你的麻烦。
喇叭连续响过几声以后，司机也放弃了。他转动方向盘，想从隔壁的车道绕过去。
Masato一个人毕竟只能占据道路一半的宽度。
另外一半，则由戴口罩的男子——为了防止对手逃跑而紧紧相逼的怪物幸存者——给阻拦着。
如果想借车辆切入两人之间的机会，拔腿开溜的话，是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男子自认为看穿了Masato的意图。所以只要再向前一步抓住他，就能给不耐烦的货车让开身后的道路。
男子谨慎地往前跨出一步……
可是，司机却似乎并不想再多等几秒。
一脚便踩下油门……
“这……”
男子不存在名为眼睛的器官，但他仍能感受到光亮的刺目。
没有警告的喇叭，没有慢速的怠行，货车拐了个方向，就直接朝这半边道路冲过来。
——有人依然堵着路的这条车道,尚未闪开足够的空间……
沉重的机械，瞪着两盏大灯，直接朝男子猛扑而来。
车窗内，司机满面不忿地，将目光投放至远处的方向。近在车轮前的人，他却忽视了一般。眼中根本没有马上要轧死人的觉悟……
突如其来的危机前，男子幸而还记得：自己虽身为怪物，但只有一副血肉之躯。
和大多数的人类，和被杀死的志村慎——同样的脆弱。
被撞，被那轮胎碾过的话……
会死。
“没有生存的价值……”
连用喊叫来提醒驾车人注意都来不及的短暂瞬间，却听见Masato慢悠悠的说话。然而，往那儿看去，这家伙只揣着一副观赏好戏的嘴脸，一言不发……
惊慌失措，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来进行躲避的男子，分明听见了。
“……但还是想活下去的嘛。”
这种关键时刻扰人烦闷的语气。
……交错的一刻被拉长为接近静止的定格……
金属和肉体相撞的闷响，在汽车引擎低鸣而过的阵列中显得十分突兀。
总算千钧一发之际跳开的男子，被车角扫到了脚踝。
他扑倒在地上，而货车则扬长而去……
传来的刺痛感，应该是被碰撞的关节已经脱臼了。裤脚下渗出温热的液体，看来刚启动的车速，凭借重量也足以刮伤毫无防护的皮肉。
总而言之，惊吓之后，还不算太糟糕的结果。
不考虑走近他的Masato这一方面的话……
“哎呀，要当心呐。”
幸灾乐祸地把手插进皮衣口袋里，Masato绕着躺在路边的男子踱起了步。
“我呢，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才了解到这么一件事……”
膝盖以下的疼痛和肌肉高度紧张后的虚脱，让男子脚软而站不起身，只能侧过来用手肘撑着地面，单方面听着Masato的讲话。墨镜在跌倒的时候，也从没有脸的面部飞了出去，滚落至不远处。
“被人忽略的确既方便又轻松，某些场合下还能省去不少麻烦。但是啊……冷漠的世界也很危险哩。”
明显故意地，Masato一脚踏碎墨镜。
“谁都不会把走路时踢飞的小石子放在心上吧。”
他弯下腰，俯视着只有半张露在外面，雾气一般的脸。那口罩下沉默的呼吸，依然满溢着敌意。
Masato对此很受用似的，露出满足的表情道：“不过以怪物的身份来说，这种低调的生活正合适。最好不要有什么天真的想法，例如与人类坦诚相见就会接纳你之类的剧情，连最近的科幻电影也不屑这么老套的梗了。找个无人所知的角落孤独终老怎样？嘛，总归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情。像你这样，勉强算是人类又压根不属于人类的怪物，究竟会如何选择存活的方式，我就是想鉴赏这番挣扎的过程，才让你，活着感受自己的生命。”
他重新站直腰板，做了一个总结：
“所以呢，我不杀你。”
接着又补充几句道：“……啊啊，但要是‘愚者’想干掉你或者你想要自杀的话，我就不管了。虽然看你刚才的反应，这条多余的命也还会爱惜的吧。”
跛了脚的男子并未应答。甚至无法分辨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现在反映着何种心情。
“先闪啦，我还得把被你砸坏的车拖去修呢。啊，别担心，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店，修理费权当和你脚伤的医药费抵消了如何？既然今天能找到我，就不用留什么联络方法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Masato转身向面包车走去：“下次再会之前，好好保重咯~”他朝背后挥着手：“过马路要记得看左右啊。”
打开缺少窗户的车门前，他又想起些什么，对已经动弹不得的男子叮嘱道：
“哦，对了。我建议你别再用‘志村慎’这个名字。与枉死的家伙同名，叫起来可不大舒服哩。而且，说实在的……
——你基本也没有取名字给人称呼的必要嘛。”
嘟……
“Hello，这里是勤劳如工蜂一样的‘搬运工’，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
“Hello，Hello？喂喂喂，有人吗？倒数三声挂机啰。三……”
【……有空还是去升级版本算了……啊，好像接通了。】
“恩？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很耳熟啊。”
【你知道在下的号码吧。】
“……二……”
【刚才明明都回话了。】
“哎呀，这也不能怪我嘛。最近的骚扰电话实在太多哩。”
【……你的通信录，大概用不着翻页的吧。】
“哎？”
【这种没什么朋友的人生，在下深表同情。】
“喂喂喂喂喂！不要妄自猜测啊。我可是，每天过着被友爱和关心包围的日子哩。”
【真是可悲……】
“别不信啊！我现在就正和愉快的伙伴们一起前往美好的乐园呢。”
【且不说那种可疑的地点是怎么回事。在下只能想象出你孤独地驾驶着又小又破的二手车在黑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而已。】
“你要一起来吗？”
【免了。】
“说的真过分呐（哭）。”
【不纠正这扭曲的性格，恐怕一辈子也没人搭理你。据在下所知，结交朋友并非简单随便的过程，互相扶持是这种人际结构最重要的功能，而你只会给别人增添不愉快……】
“啊啊，我最讨厌说教。挂机啦，再见！”
【……】
“……”
【……】
“……啊……”
【不是要挂了么？】
“哈……反正也没其他事，在和愉快的伙伴们到达粉红色的乐园之前，先陪你聊聊天好了。其实寂寞的人是你才对吧。”
【越来越糟糕的地名就先忽略不计……比起在下，是否有人更加身处于被世界‘抛弃’的寂寞之中呢？】
“……你知道那个家伙啦。”
【应该说，现在除了你我他，没人‘能够’知道吧。】
“安心啦，离开我的‘手’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
【不妨问下，那是多长时间？】
“这可不能告诉你。”
【果然连个朋友都没有的，一段扭曲而悲惨的人生啊。】
“喂喂，别瞎说，再过几分钟我和那‘一大群同伴’就能看见温热而又湿润的乐园了。”
【在下真的不想试图去理解如此露骨的地名。难道是那种集体交往行为？】
“爱怎么想都好啦。”
【自暴自弃是懦弱者的权利。不过……】
“还有何指教呀？”
【别玩得太过了。】
“…………嘿，谁晓得呢？”
【权且再问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位，还能称他为‘志村慎’吗？】
“这个嘛，我想多半是不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