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头的相片被挂在了木头柜子的上方。
相片里,三个不知是因为衣服样式还是神态气质,反正总给人感觉凑不到一块去,或是不该凑在一块儿的中年男子,却和乐融融地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他们身后站着一位穿着酒吧女招待制服的女性,看上去也年纪不小了。
相纸稍许有些褪色,装在朴实的相框里,展现着往日所珍视的风貌。
而此刻,在照片摆放的位置下面,这三男一女的图影俯望着的房间内……
吧喳吧喳……
大口吞……使劲嚼……用力咽……
留着长长的白雪般头发的黑衣少女背对着相片跪坐在小桌前,全神贯注地歼灭着名为食物的敌人。
那些红豆饼像进了碎纸机的纸,以整块为基础数量级消失于少女双唇间的黑洞中。
老婆婆端来了茶水。
“最近的年轻女孩子呀,为了保持身材,三餐都不顾了。这可不好,变漂亮之前,身体就会先垮下来的。”
话语中充满了年长者的慈蔼与威严。
少女暂停住双手捧着饼往嘴里猛塞的动作。
“……没有三餐……”她的声音比之前多了点力气,但仍显得十分柔弱:“……早饭,午饭,晚饭,三天什么都没有吃过……”
还有力气走到现在也算奇迹了。
“是这样啊……”老婆婆也不追问原因,慢慢地走出房间……
过一会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全套饭菜。
烤鱼,酱菜,米饭。应该是本来准备的晚饭的一部分。
“吃吧。”她微笑地对啃掉了小半筐红豆饼的少女说道:“也不能光塞饱肚子,补充些其他的营养吧。”
饭菜,尤其是烤鱼的香气,不知道要比单纯的甜味点心吸引人多少倍。
少女绯红的眼珠直盯着被切开的鱼片……咽下一口唾沫……
“来,吃吧。”
老婆婆又把装着饭菜的盘子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感觉像逗着家养的宠物。
少女看了看手上的红豆饼,依依不舍地将之放下,接着拿起了碗筷……
“……我要吃了……”
开始大快朵颐。
老婆婆欣慰地点点头,坐在少女的对面静候着,时不时为少女的茶杯里添上不烫不冷温度刚好入口的茶水。
老年独居,还有人能来欣赏她所制作的美食,这对双方而言,都应该算做一种幸运吧。
……
敞开的拉门外,青草绿树、金鱼水塘,雨声涟漪、微风荡漾,一派寂静与安详。
……
若干时间后……
餐碟空空如也。
黑衣少女将最后一口鱼肉的滋味细细咀嚼,再一缕一缕咽下喉咙……
“……吃饱了……”
过了半晌,又说出两个字……
“……谢谢……”
从始至终,未曾对自己的突然闯入做出解释,好像也没有要起身就此离去的意思。
老婆婆并不介意,仿佛饱餐的是自己一般心满意足地收起空盘,走进厨房……不消片刻,回到房间时手中已多出一碗洗好的橙子。
面对如此盛情的款待,少女却从不推却。老婆婆把黄灿灿的橙子放在她面前,她便抓过来吃。
正姿跪坐在榻榻米上,用小巧的手指剥开橙皮的模样,沉静乖巧,惹人怜爱。
老婆婆始终只是面带微笑地望着少女,不打听她的来历,反而嘘寒问暖道:
“这一身又重又厚的,热不热?家里有几件给侄女备着的夏衣,合身的话,换来试试?”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热……”
看她额前确实未见一滴汗珠。
“穿衣讲究习惯,倒也不坏。可别勉强了自己。”老婆婆还是翻出了几件可爱的夏日衣裙,尺码或略有偏差,大致上正符合眼前少女这个年纪所用:“若是热了,就穿去。”
少女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大衣,又瞧了瞧那些明显更漂亮的轻衣短裙,还是摇了摇头。
老婆婆便不勉强,帮忙剥起橙来,一瓣一瓣的放到桌上。
……时间就这样在无言中流逝着……
不知不觉,天上乌云似乎终于薄了些,往院子里落下的雨珠,渐渐变得稀疏。
这场雨虽不会马上停止,势头上已经减弱了不少。等到夜晚来临后,随着温度降低雨势或许又会加强,若有歇息,也仅在这傍晚未至的短暂时分。
少女把盯住橙子的视线转向屋外……
“要走吗?”老婆婆问道。
少女依然只是点点头,耳根垂下的细长发束随着脖子弯曲而轻轻摆动。
“可惜,我已是老骨头一把,帮不上什么忙了。”啜饮一口茶,老人叹气道:“若再早个十几年……唉,那时候,又能如何呢?”
“……没有这回事……”少女忽然望了过来,已毫无起伏的表情,传达着言语的意思。
“……饭……很好吃……”
老婆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自心底欣慰地闭上衰老的眼睛,又轻叹了一声。接下来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出一幅简略的地图,并且给某个地点做好了标示。
“有困难的话,就去那里看看吧。”她把纸递给黑衣少女。
少女目光扫过地图,绯色的眼瞳停留在标示的文字上……
写着一间教会的名字。
“……教堂……”
“是的。不过和普通的基督教教堂不太一样,属于新兴的宗教。那儿的神父是个好心人,说不定能帮到你。”
黑衣少女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眼中焕发出些微的光采,但表情依旧冷如冰霜。
“……教堂……是‘神秘的地方’吗?”她如此问道。
老婆婆一时没有搞懂她的意思。
“神秘啊。精神上似乎有那么点相似的感觉,硬要说也可以算是神神叨叨的。不过现在见得多了,会这么想的人大概没有几个吧。”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苦笑了下:“信仰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啊……”
“……唔……”
少女想了一会儿,把纸小心地叠好,放进大衣内侧。
她站起身,重新披好雨披,正要戴上那顶足以遮住漂亮的银色长发和美丽脸庞的宽大兜帽……
老婆婆却为她拿来了一柄伞。
木制骨架,油布面子,造型古朴但保养良好的旧伞。
“女孩子家,穿那种雨衣就不好看了。”
该地进入夏季后,时常困于整日的雨幕之下,要是一直戴着丑陋的兜帽,作为女生倒也真是可惜了天生丽质的美貌。
黑衣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没有领会这一层道理。不过还是舍弃了帽子,接过了伞。
她撑起伞走入院中……
踩在青松下的鹅卵石路上,回眸望向屋内。
老婆婆也走出来站在长廊上,表情好像在说“果然很合适哪”。
所言非虚……
此时此景,少女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仿佛画中之人般优雅美丽,令人赞叹不已。
她和来时一样,默默地沿小路往门外走去……
快要接近那扇木门时……
老婆婆把唯一想要问的问题说出了口……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并不期待得到回答……
“……玛利亚……”
因为光被问到名字,所以就省略了姓氏吗……
不过老婆婆已经相当满足。
“哦,很好的名字。”
无论是真名假名甚至代号,只要被用来相互称呼,那就像连接在两人之间的纽带一样。
陌生人也将不再陌生。
“以后要是饿了、累了,记得来我这儿坐坐。要是忘了怎么走,就问人‘栗原家的大屋’在哪里就行。”
相对的,或许是黑衣少女没有主动询问的关系,老婆婆只说出了自己的姓。反正知道了住家的名称,忘了路也方便打听,不愁找不到地址;何况,那张地图上也勾画了明显的标记,写着“栗原家大屋”的位置。
……面对这份体贴的关心,名为玛利亚的少女并没有应允下来的表示。
她从遥远的地方而来,途径之处,与人萍水相逢;转眼离去,此生大约不再有相见的机会。
……但这位老人却是如此肯定期待的实现,微笑着目送少女走出院子。
“随时都欢迎啊。”
老婆婆话音刚落……
撑着伞的银发黑衣的身影,在木门外侧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消失于微风细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