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
坐落于巷底极不起眼的位置，像是仓库一样的双层小屋门前挂着摇摇欲坠的破旧招牌，这家侦探事务所生意看起来冷冷清清。
“开始录口供吧。”
须藤信吾收拢唯一的窗户上厚重的遮光窗帘，炫目的阳光顿时驱散了屋内的昏暗。
廉价的冷气机嗡嗡作响，地上，桌上，沙发上堆满了生活垃圾，灰尘积累在任何看得见的地方，连最落魄的流浪汉都要退避三舍。
冰川翔，这家事务所的主人，用一本打开的书盖住自己脸，颓然地躺倒在沙发和椅子拼成的床铺上。
“拉起来……窗帘。”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是吸血鬼吗？”须藤刑警乱蓬蓬的头发已经久未打理，胡渣稀疏。这两个大男人像在比拼谁更加不修边幅。
“那就请个神父来，你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侦探动了动身子，双手抱怀，蜷进了沙发里头。
这就是厌光动物的姿态。
须藤信吾点上一支香烟，很快烟草的味道充斥于狭小的空间内……
冰川翔被熏得厌烦，回过头来取下脸上的书本……
“你还不走？”
“要录口供。谁让你大半夜跑出去惹事呢？”
“呼……真麻烦。和往常一样，随你怎么编。”冰川坐起身，神色因困倦而毫无晚间时候的坚毅精干。
这一点站在他对面的刑警也是相仿。
须藤说道：“每次都是你，每次都是和‘蝎子’起冲突，我的报告越来越难写喽。”他取出一本笔记，装模作样的随便画个两笔就合上收进口袋：“你到底想搞什么？想当英雄？而且还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种？”
“这世上根本没有英雄。”冰川拿过吃剩一半的饭盒，闻了闻味道，然后用筷子夹起食物往嘴里塞：“我是个侦探，只懂做自己的本分而已。”
“什么本分？”
“完成‘那位’委托人的委托——追查‘被玫瑰色箭头刺穿的蝎子’其组织的根源。”冰川咬断受潮变软的海苔片……“你不是知道的吗？”
“啊，你跟我说过。”须藤并未否认：“但口供嘛，就是这么回事了。”
“你还折腾哪……我说，保护市民安全不应该是你们警察的职责吗？是你们的本分啊。你们尽职尽责的话，怎么可能轮到我来？”
须藤听了，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
“要是我们也能跟你一样自由自在就好喽……可惜呀，我们还得照顾一帮畏首畏尾的大人物的心情。”
“……”对于类似的抱怨，冰川不止听过一次两次了，也深感理解，因此不再提其它意见，专心嚼着他的隔夜饭。
两人便沉默了下来，一个抽烟，一个吭饭……
当第一根烟快燃尽时，须藤掐灭了烟蒂，说道：
“对了，最近有件事，帮我调查调查吧，看在我提供过你这么多方便和情报的份上。”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引起冰川的注意。
“连续夜道袭击案……对吧。”
“……挺敏锐的嘛。”
须藤丢过去一本文件夹，几张手写的资料和表格随着惯性从敞开的封口里滑了出来……
冰川只瞥了这些资料一眼……继续埋头于食物之中。
“就知道你跑来找我准没好事。”他说。
须藤苦笑一声：“我能掌握的线索到此为止。虽然官方还没公开宣布，不过这案子实质上已经不会有下文了。你要知道我们当刑警靠的是皇粮，没有上头的组织调度，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也即是说，我已经孤立无援了……除了你这边以外。”
“那干嘛不放弃？”
“你会放弃追查“蝎子”的底细吗？”须藤反问。
“……”冰川把空空如也的饭盒随手丢在脚边，捡起那一叠散落的资料文件……“先说好，跟‘蝎子’无关的事情，我可没空插手。”
他抬起质疑的眼神望向须藤信吾。
而须藤早就预料到对方的态度。该说互相皆为本性使然。
“放心，不然我也不会想到找你。”嗜烟如命的刑警又点燃了一支他的最爱，呛人的劣质烟草味在封闭的屋子里囤积得更加浓烈：“尽管还没有确切证据，但几个关键点的背后似乎都存在‘蝎子’活动的迹象。”
自然，这句话只是须藤信口雌黄，为了让侦探有理由介入。
而那些资料上面也特别标注了与“蝎子”关联的部分，即使大多显得牵强附会……
须藤相信作为诱饵足够引起侦探的兴趣。
“好吧。”
他猜对了。
“但不能算作委托，我顺便帮你留意而已。”冰川姑且答应下来：“前提是，我这里的进展顺利。”
“进展啊……”须藤信吾的表情藏在吞吐之间缭绕的烟雾后面，除了显得诡异，也让人感觉他在嘲笑着什么……
仿佛在说“你的行动有过任何进展吗？”
他无论何时，面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巴不得往人伤口上撒盐的讥讽嘴脸，而且毫不加掩饰，也不管对方的反应如何。
就像时时刻刻把交谈对象当做犯人般调侃，想要挖掘其内心的肮脏与弱点，并引以为乐。
难怪工作也好私交也罢到处不受人待见。
而冰川翔其实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想和这位刑警先生打交道。自己的脾气还没有好到对着那样的表情还能心平气和。只是看久了习惯了，尤其当知晓每种职业的行家往往具备专属的恶趣味这个道理以后，便稍稍懂得调整心态，不会暴跳如雷地大动肝火。
另外，须藤信吾毕竟向这间事务所提供了很多方面的便利。
虽然冰川翔打心眼里不信任警察，也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值得欣赏的能耐……
可既然身处于文明社会，又居住在城市里，便不得不应付这些法律的执行者。
那么，和须藤信吾之间的关系线就不能轻易断绝了。
不过冰川始终没有选择去当一名警察。这多半也是因为他从须藤身上，看到了自己绝对无法接受的特性吧。
“总之，我权且先收下了。”最终以侦探作为职业的青年男子把文件夹甩手丢在了一堆垃圾上面，算是对须藤那小小讥讽的无言抗议。
而以刑警为职业，年龄比交谈中的侦探还要稍大些的须藤信吾，则对双方互相利用，且保持着适度往来的关系，早已领悟到充分的默契。
“如果来了其他情报，当然，是‘有关于蝎子’的。我会立刻通知你。”须藤刑警说完，掐灭了第二支烟……并不准备多做停留的他，将手摸向了门把：“那么，暂时就这样吧。回头见。”
“别再挑我睡觉的时候来。”冰川翔随即起身，放下被须藤打开的窗帘……混乱不堪的屋内顿时回归到一片昏沉的黑暗中……
冷气机的响声依旧那么嘈杂……
“说起来，为什么你总等到晚上才行动呢？”须藤信吾站在门口问。
“这可不是我做主的。”冰川翔又仰面躺倒在沙发上，答道……
“你得问‘蝎子’们——为啥晚上才敢出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