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边缘有一处临湾的港口,一些小型的货船常会在此卸货。经过炎热而繁忙的白天,到了夜晚,随着地表温度的降低,码头上也变得冷冷清清。工人散去,仓库关闭了闸门,留下未处理的集装箱里里外外如积木般堆砌着,各种颜色的箱体被统一罩上了漆黑的雨布,仿佛和黑夜化为了一体……
这是通常的景况。
但是每到月初月末的几个晚上,都会有几个仓库,在一片安宁的黑夜中,亮起灯光。
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当深夜的时钟指向十二点以后,码头上再无匆忙往来的人员。停泊的船只搭着链条浮在海岸边上,就和往常一样,等待着朝阳升起……
而此时,早已应该关闭的,位于海港码头最里侧的一间单独的仓库,却吱呀吱呀地升起了卷帘门。
远处的出入口,几辆面包车和看守们搭话了几句,便得以放行,一路向这间仓库驶来。
同时,仓库里头,鬼魅一般钻出了约有十数人的影子。他们大多穿着码头卸货工人的服装,站在仓库的门前,向那几辆车招着手,像是在迫切地呼唤它们,为它们指路。
接到信号,几辆面包车轻车熟路,快速而安静地接近,一辆接一辆横停在仓库门口。
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名打扮普通,看不出职业身份的人。每一辆皆是如此,只有一名驾驶员,后方的座位全部拆掉,当做运货的空间。
其中一人走近穿着制服的工人,亮出衣褶里的标记……
——一枚“玫瑰色箭头刺穿的蝎子”徽章。
工人点了点头,又回头向仓库里面唯一一个穿着比较特殊的男人招了下手。
那男人也点头示意。
这又是一次信号,开工的信号。
于是包括面包车驾驶员,仓库工人在内的众人便纷纷忙碌起来。
宛如夏夜里的穿梭进出的工蚁,以娴熟而统一的步调,开始从仓库内搬出许多写着易碎玻璃制品的塑料箱子,并把它们运上车。
除了那个男人,他什么也不做,只在一旁像监工一样看着。而他一身比较正规的西装,想来也不方便活动。
他点起了烟,十分悠闲地来回走走,望望……
今天也挺顺利。
“动作小心。”他照平常那样随便叮嘱了两句:“轻点,别打破了药。”
他知道这些话是多余的,大家都已经是熟练工了。只不过光站在这里,也没有事情好做,权且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吧。
头发梳得油铮刷亮的西装男之所以不参与搬运的工作,是因为他的地位与那些戴着徽章的伙计们不同。
他并未戴着蝎子,却“镶”着蝎子。
手臂上刻有“被玫瑰色箭头刺穿的蝎子”图案的纹身。
这是组织中干部的标志。
相比只配搬货的杂鱼们,他算是此处的指挥者一般。但其实也不用具体指挥什么,只要盯着防止有人偷拿贵重的药物就行。
那一箱箱被搬进车的货,尚未配制完成,现在服用既不会带来快感,也不至上瘾;吸食则毫无效果,以针管注射的话即会成为致死的毒药。多亏于此,才令这些看似“无害”的材料能够伪装成化学试验品,比较方便的被偷运来这座城市。
至于将原材料做成最后成品药物的配方,只有“蝎子”的总头目知道,而那个被所有组织成员称为BOSS的人,却至今未曾显山露水,即使是像正在监控搬运进度的这名男人一样的干部阶层,也甚少有谁见过BOSS的真面目。
如此一来,依仗“药”的诱惑与控制而建立的组织,实质上则完全掌握在BOSS一人手里。
西装男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塑料箱……
恐怕今晚这几辆面包车还装不完。
而且另外两间仓库里还藏着更多的货。
近几天的夜晚,大概是要耗在这码头上,睡不成个囫囵觉了吧。
反正这个港口已经被“蝎子”控制了。码头上的工人——尤其是负责夜间看管的部门几乎不是被买通,就是混进了“蝎子”的成员。趁无人之时偷运货物,可谓简单至极,也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但西装男丝毫没有成就感。
他加入“蝎子”以来,向往的是如黑道一般潇洒豪爽的生活。而不是像这样把时间浪费在呆板无聊的运输程序上。
放眼看去,佩戴着蝎子徽章的“蚂蚁”们成群结队,排成行列搬进搬出……
而他自己,虽有纹身,又何尝不只是个头较大的蚂蚁,指挥着这群工蚁,做些旁观监管的事务……
身为人类,却干着虫豸的勾当,哪里来成就感可言?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产生了动摇的念头……
或许——所谓“蝎子”,始终只属于BOSS一个人。
但即使有此想法,在日益壮大的组织里,也早就没了退路……
西装男看着最后一辆车被装满,把烟蒂踩灭。
心底的疑虑,却无法像烟草的火苗那样轻而易举的消失。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思绪……
正当他要招呼工人离开时,兜里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喂……”他按下接听键,来电号码并不陌生:“是林啊,今晚的货差不多装完了。什么事?”
“手脚挺麻利的嘛。”电话对面传来清秀爽朗却稚气未脱的声音:“你装的是哪一部分的货?”
“哪一部分?”他奇怪地看了一眼仓库的标示:“C3这边的,126箱。怎么了?”
“哦哦,那把货卸掉,放回去。今天先运B3的那一批。”
“什么?”
反正全都要运给BOSS手下的加工作坊,运输次序向来随意,并没有指名的先例。
“你耳朵长茧了吗?先把B3的货运回来。”不知在什么地方打着这通电话的林,语气和声音相反,粗野无礼。
本已郁闷难耐的西装男更加不爽:“你这什么意思?让我白忙活?”
林则对他的抗议满不在乎:“因为B3里的是新品种,要优先处理。”
“等多一天吧。你知不知道起仓有多麻烦?你说换就换?”
既然同为干部阶层,西装男自不客气,当场便开腔顶撞。
只听林一声冷笑由话筒传出,令人不寒而栗……
“这可是BOSS的要求……”
冷笑之后的内容则更叫西装男顿时哑口无言。虽然他在心中可以暗骂狐假虎威,但BOSS的名号毕竟无法置若罔闻……
“……BOSS?……他从来不插手仓库的……”油亮的发型下冷汗直冒,西装男话语中立刻底气尽失。
“据说此次搞出来的新配方,BOSS自己相当满意。所以想赶快找人试试……嘛,你也不该知道的太详细。我的祖国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BOSS对这批货很是关心,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事办妥,省得劳烦他亲自来‘照料’。”
“……明白了。B3是吧,我马上去……”
无可奈何地合上手机,西装男恨得牙痒痒的……
组织开发的药物,效力越来越重,致瘾性也越来越强,副作用——例如对神经功能的破坏——也随之更为明显。但无论如何改进,就是不将其投入地下市场参与大规模的流通贩售。上层干部规定只能提供给下属成员;而最底下的流氓无赖们虽在偷偷倒卖,但货源不足,管道不畅,终难成气候。于是,只见药物品种不断翻新,偏偏不见收入增加。真不懂BOSS如此热衷于研制琢磨,究竟有何意义?
手臂上刻印着纹身的西装男不明白。
也不该他明白。
更不能明白。
他现在要做的,该做的,能做的事情,便只有呼喝着正关上面包车门的工人们,以及那些刚刚将脚踏入驾驶室的人,让他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再把货物——那些装药的小箱子原原本本的从车子里搬出来,运回仓库码好。一切恢复原样了,再随他去隔壁的隔壁仓库——那间标写了B3符号的大厂房,重新开门、查验、搬箱、运另一批货物上车。
西装男手底下的这群人听了,显出极不愉快又不好发作的苦闷神色。尤其是身负驾驶任务的几个,因为之后还需连夜赶往加工点,中途说不定又徒增辗转波折……最后送达之时,恐怕天都蒙蒙亮了。他们当然心中不悦。
至于加工作坊里,为了保守配方秘密而好像某种炸鸡香料那样分工别类各完成一部分,再最终混合制作成品的麻烦累赘。作为跑腿的司机和工人是完全不清楚的,不然他们烦闷的情绪多少会缓解些。
而要说西装男的怨气,则尤甚于在他手底下白忙活的这帮虾兵蟹将。自己好歹也是个干部,却一味受气受堵,丝毫捞不着好处。一肚子窝火真想当场砸了这堆BOSS宝贵的制药材料……
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身上纹着蝎子刺青,却做出违抗BOSS,背叛组织的行为,下场如何?
他连想都不敢想。
既上了贼船,便再无退路,铁打的规矩,他心知肚明。
唯有按照林所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方为生存之道。
于是他呵斥着众人,先卸下了货,再关了这边的仓库门,才集体朝B3仓库而去……
……
B3以及毗邻的B2两座库房,均为组织近几个月来储放新药所用。与刚刚离开的C3相距数百米,间隔着一大块因集装箱移走而腾出的空旷地。
正当西装男领着众人连同车辆走至空地中央时……
一个恍惚的身影,迎面步入他们的视野……
因为码头上没什么照明设备,十分昏暗,那身影直至双方接近十数米远,才被对面发现。而且,只够看清楚一个人的轮廓,相貌衣着皆不甚分明。
“谁!?”西装男大声呵斥道。叫面包车开了远光灯,朝来者打量过去……
这才分辨出那名不识好歹拦在路中间的人,是名男性,而且挺年轻;身穿随处可见的衬衫和长裤;也许由于灯光直射的缘故,脸色似乎有些阴沉,眉宇之间甚至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让人感觉凶巴巴的。
“侦探。”对方掷地有声的回答道。
“侦探?你这个时候跑进来干什么!?”西装男质问的言语充满戒心:“没看见大门口闲人勿入的牌子吗?”
“啊,看见了。所以我把门口几个放倒了才进来。”
自称侦探的人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让包括西装男在内的一伙大惊失色。
“你……你说什么?”
“别装蒜了,长话短说吧,‘蝎子’们。今天提的货你们准备送到哪儿去?”
“你……”见对方如此开门见山,西装男一时哑然,如鲠在喉,勉强咽下一口唾沫,才又提起狠劲说道:“你是……警察?还是‘教会’的败狗?”
“我说过了,只是个侦探而已。”
“少废话!”西装男一挥手,他周围工人打扮的“蝎子”成员纷纷站上前。车里的司机也跑下来,准备帮忙搞定这单刀赴会的麻烦人物。“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胆子够大的啊……”
比起指挥蚂蚁搬箱子的无聊工作,果然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更合胃口。西装男想:不速之客来的也算是时候,正好替自己打消郁结。但同时又冒出了一股莫名不安的念头。因为对方单独前来挑战,不合乎常理吗?
侦探揉了揉脖子,沙发上躺得太久,酸疼不已……需要适当的,活动活动。
“其实吧,加工地址告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反正总归找得到。不过,据说今天你们有批新货啊……”
“你怎么知道的!?”
对“蝎子”内部而言,就算是现在这群负责搬箱运货的工人司机们,也并不知晓自己搬运的究竟属于哪一类型的药,更妄论了解其中的新旧之分。
侦探当然不准备回答……他要做的便是继续发问:“为了保证这批新货安全无恙,你们的BOSS会不会出现……这个我倒是很有兴趣。怎么样?如果他来的话,介绍我认识一下如何?对了,喂,你,看上去像有蝎子纹身的。”他指着西装男:“你们的头儿要是藏在附近,你不会不清楚吧?”
即使冲着正面照射而来的刺目灯光,他的眼神仍如老鹰般犀利,毫厘不差地瞄准了躲在灯光背后黑暗中的目标。
“胡说八道!”西装男被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激怒了:“想找茬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侦探环顾一圈敌众我寡的局势,却只是轻轻的点了两下头……
“……那就没办法了。”
他说道。
接着,远处的黑暗,爆开了一片绚丽的光芒。
在夜晚笼罩下,矗立在码头的建筑物——那沉重的石碑一般的墨色,陡然升起一团亮白的火焰。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像大锤砸在了耳廓边,震荡着“蝎子”们脆弱的听觉神经。让他们脑中一惊,脚下却一软,条件反射般纷纷以近乎一样的动作举起双臂,罩在脸的前方。
由那突如其来的爆发方向,一阵热风——与闷热的夜风相似却又有着根本性差异的——灼热的空气,狂乱地袭掠着空地上每一个人的皮肤,伴随着大地的震颤,连面包车的窗玻璃都在发出战抖的呻吟。
西装男从闪光和轰鸣中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仍维持着瞬间的僵硬,他放下正被热气疾风摩擦的手臂,怔住似的望着百米以外的景象……
只在眨眼工夫,火光便由内而外,吞噬了正方形的B3仓库。火焰的颜色由刚开始如闪电般的纯白,迅速变成了黄红相间的高温形态,其中还夹杂着烟尘的焦黑,并且因为药物点燃而冒出了七彩斑斓的绸带状火苗……
木片碎块被爆炸卷上半空,然后悠悠地借着上升气流轻缓的飘下,仿佛风中落叶……
西装男的心坎却如石头落水,咚的一沉。
他整个脑袋里回荡着的震、鸣、轰、响;呼啦啦的燃烧之声,风声;加上各种炸碎的物体落地响起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全部汇成了两个字——
“糟糕。”
然而事情往往会变得更糟糕……
转瞬即逝的时间并未友善到给予他喘息之机,紧邻着B3的B2仓库,以同样的方式,毫无预兆的,绽开了焰火。
又是一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巨响……
又是爆散后四处飞落的建筑残片……
又是一阵由白至黄再变红最后五颜六色的诡异火光……
如同倒带重放般,爆炸情景被毫无二致的复制了一遍。而结果,即是又有一座——存放着“蝎子”货物的仓库——在爆风中付之一炬。
以西装男为首的一干人等已被连续两声爆炸惊得目瞪口呆,或趴或半蹲着,呆杵在空地上……
但这场声光效果俱佳的惊奇嘉年华仍未结束……
第三次爆炸,在他们背后响起。
与前两次相比,规模并无区别。只因更近了些,听着分外震撼;那爆破卷起的冲击波,也感受得尤为强劲……“蝎子”的成员们无论原先姿势是趴是蹲还是站,皆被这来自身后的一声惊雷吓得当场卧倒,狼狈不堪……
“怎么搞的!?”
西装男身为组织干部,勇气和责任必须高过手下一筹,他第一个翻身站起,也第一个目睹到惨况的全貌……
方才离开的C3仓库,就在身后不远处,成为了一团燃烧着的巨大火球。
而同样的火球,还有B2、B3两个。三团黑夜里烁烁夺目的火焰,把“蝎子”们前后夹在了空地中间。
“我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字一句的怒吼包含着惊慌、愤怒、抑或别的情绪。而在场唯一能够回答他的人冷静地保持着沉默……
整整三间仓库的货物被毁,还是以如此夸张的方式。且不说等消防队和警察来如何处理,光是向BOSS就难以交代。一旦追究起来,这群人的指挥者——负责码头工作组的西装男当然一马当先,难辞其咎。
佩戴着蝎子徽章的手下们面面相觑,大家不约而同的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大事不妙了。
眼望着未燃尽的火星衬着黑色的背景四处飘散,镇定了心神后,西装男终于认清了状况。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针对“蝎子”的——袭击。
精准地锁定了储藏药物的地点,彻底地予以摧毁,没有充分准备绝不可能办到。
至于犯人……
毫无疑问,跟对面这位自称侦探的男子脱不了关系。
侦探仍仿若无事般站在原地,并没有趁乱逃走。
火焰的背景在他身后,比车灯鲜亮得多。仿佛由红色、黄色、乃至多种颜色的浪涛构成了一片燃烧的云海,焰光直冲墨黑的云霄,焦灰的烟尘尽情舞动着象征破坏的触手。
侦探便处于炽烈的光与火映衬之下,展现着自己凛然的姿态。
与其说他在等待,不如说他在挑衅。
而“蝎子”的涵养远未优秀到足够忍下这口气……
西装男带头转过来,领带已歪,发型亦乱,恼羞成怒地说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算是。”
“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那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走我这条命。”
“哼!”西装男用力踢了一下面包车的车门,以此为信号,尚且惊魂未定惴惴不安的手下喽啰们,硬着头皮散开包围上去。
毕竟对方只有一个,而他们的数量接近于敌人的二十倍……加上四面空旷,火光映照之中已可确认未见埋伏。
“抓住他!恐怕还有同伙,用这家伙把剩下的引出来。不过别手软,先给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打断一两条胳膊腿也没所谓。”西装男的话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振奋军心的作用。他认为,即使侦探还有帮手,恐怕也只是帮忙点燃炸药而已。不管怎么说,偷偷摸摸地到现在仍不出现,说明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就你单枪匹马,能打赢这么多人吗?”
“当然可以。”
侦探丝毫没有惧怕或犹豫,微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内卷进了焦热的风,血液都仿佛随之升温沸腾……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捕捉住猎物行动的猛兽,闪烁着坚定且凶狠的光采。
“因为——”
他回答道:
“正义必胜。”
众人所站的空地,以及三座燃烧着的仓库。
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地方,整个码头范围内恐怕只有一处合适……
卸货用吊臂的——顶端。
位于金属制成的苍天大树最高点,与地面平行的,宛若枯枝般的横栏上,便是最好的观景舞台。
无论是俯瞰一群人在火光中闪动的影子……
还是欣赏照耀着他们的雄伟火势……
都十分惬意且安全。
此刻,占据此处座位的两人,其一名为弗兰索瓦·托尔;另一位则是他的同伴,柯瑞莎。
来自外国的“炸弹魔”与佣兵。
他们接受了侦探——冰川翔的要求,在他与那些“蝎子”们缠斗时,引爆早已设置好的炸药,摧毁仓库的货物。
目的是阻止药物流通……当然弗兰索瓦对此并不关心……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职业习惯,花了两天多的时间,通过侦探的安排,潜入目标仓库,设置爆炸物。
他本来不愿意在陌生的土地上从事自己的老本行……
这对他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冒险行为。
可自从发生过某些事后,他决定偶尔也要冒一次险。
以换取侦探所知道的——有关“秋月”的情报。
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身边的女性拍档……
柯瑞莎。
她正享受着焦热的微风,看着飞灰浓烟纷纷离开火焰,与黑暗融为一体。
而她的手上,若无其事般……拿着本该由弗兰索瓦掌控的——引爆装置。
“喂……”名副其实的炸弹魔面对着下方的混乱,脸色极其难看:“我是很感激你帮我搞到这么多炸药和燃烧剂……不过……”
“嘛,别客气。咱出手都是小事一桩。”
“不过为什么是你拿着控制器!?”
弗兰索瓦的吼声轻而易举的消散于茫茫的黑夜中。
“呣?这个呀?”柯瑞莎用单手拎着像是电台发报器一样的小盒子:“因为弗兰索瓦总是抱在怀里所以想拿过来看看呗?”
“别开玩笑了!而且为什么没等我信号就按下去了,还一按就把三处同时引爆?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搞出这么大阵仗的弗兰索瓦才是没常识吧?”
柯瑞莎的反问不无道理。
如此规模的爆炸,即使明着让人准备,也很难相信光靠单个人的力量,仅仅花了两天的工夫,就设置完成。
何况是暗地里进行。
但“单个人”的讲法并不太准确。
自从与冰川翔的交涉成立以后,柯瑞莎按照弗兰索瓦提供的材料表,相当快速地弄到了制作燃烧型高效炸弹所需的物质。而且分量十分足够。
也就是说,柯瑞莎出的力并不比弗兰索瓦少。
靠她的帮助,以及冰川翔打通了海港的管道,弗兰索瓦才能几乎畅行无阻的在大白天进入仓库,分批安放爆炸物。而热闹的码头上却没有任何人察觉炸弹魔的行动,则说明他个人的专业本领也是很到家的。
归根结底,要说没常识,这三人都有份。
然而在此刻的弗兰索瓦眼中,又同往常一样,只有一个人尤其符合此评价。
原先的计划,都被柯瑞莎的肆意妄为搅乱了。
“这下子糟了。”弗兰索瓦担忧地念叨着:“警察和消防队马上就会来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柯瑞莎却不置可否:“时间不够的话,正好有机会瞧一瞧侦探先生的本事呀。光是考验咱们这边,也太不公平了,是呗?”
她怀中抱着那杆以数量众多的零部件拼装起来的,造型怪异的步枪……
“你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吧?”弗兰索瓦问道。
“怎么会呢?”
柯瑞莎嗤嗤地笑道:
“咱不过是想,既然弄,当然要弄得豪华一点才好啊。”
在吊臂顶端那两人的注视下……
空地上……
冰川翔——这位誓与“蝎子”对抗的侦探,如同他所宣告的一样……
开始了以一人之身,独自与近二十人为敌的……
豪快战斗。
他并没有翱翔天际的绯红羽翼,也不会控制电磁发射硬币,无法投影出数以百计的武器,更不可能看破生死界限而将其一刀切断……
他的肉体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
却自信,区区二十名敌人,绝非其对手。
莫说这二十人皆为平凡普通之辈……
就算他们当中,有获得了强横无匹之力的,有懂得御风降雷之术的,有弹指间即可令樯橹灰飞烟灭的,甚至有违背常理而横跨于生死之外的……
自己也必将诸般种种,全部超越。
若问理由为何?
只因坚信——
——正义必胜。
……狂烈的火焰冲破天际,尽情宣泄着破坏的威能……
……风中响彻着摧枯拉朽的崩裂哀号……
被黑暗的天空,深沉的海水,以及燃烧的烈焰包围起来的角斗场里……
冰川翔,以勇猛为矛,无畏为盾,向他的对手们展现——何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首当其冲……
第一个向他挥来的拳头,被他一把擒住。
【敌众我寡,需挫其锐气。】
曾经教给他的道理,至今他仍牢记,时刻不敢忘怀。
脚下一绊,手腕一拧……
拳头的主人面朝地上,重重坠去。
“倒!!”
伴随冰川一声怒喝……
脆弱的鼻梁磕在坚硬的路面上,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晕厥过去。
这就是第一位挑战者的下场。
冰川翔向剩下那帮围拢过来,却又被震住不敢上前的家伙们看了一眼……
“下一个是谁?”
以鄙夷的目光,他嘲笑着胆小如鼠的敌人。
【越是不利,越要保持冷静……】
“来吧。”
他扎稳了步子,伸出四指,招呼着敌人上前……
【要诀就是,让对方心生畏惧……让他们认为由你掌握着优势……】
又有两人冲了过来,意图夹击。
【……做到这一点……真的优势,便会自然在你一边……】
“倒!!”
两人看见扫过眼前的脚踝……
下一瞬间,他们打着转儿,翻身倒下。
第二个……以及第三个。
“继续。”冰川翔开始往前迈步,沉稳的步伐由慢至快……
“不上来的话,我就过去……”他逼近了进退不得的人群:“……并且打败你们。”
【对付乌合之众,关键是不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冰川翔架住一人的胳膊,朝其蹬出一记膝撞。
【保证每个从你身边经过的敌人……】
直拳命中另一人的脸颊,打飞了对方的工人帽。
【……统统失去战斗力。】
上勾拳击中了妄想自侧方偷袭的那家伙的下巴。
【你可以学习各种格斗技术……】
肘击,拳击,脚踢,膝撞。
【但只需使用最简单的套路……】
迎面来的目标,一个接一个被撂倒。
【简单,直接,而且有效。】
第五个……第十个……然后更多……
无论几个人一起上,只要靠近冰川翔,瞬间就被其凌厉的攻势放趴在地上。无论被打中的是要害或非要害部位,结果都没有区别。
至于冰川翔自己,也并非毫发无伤,掠过的拳风,擦破了他的皮肤,鲜红的血滴在火焰的映照下从脸庞滑落……
但那不仅未令他显得狼狈,相反,更增添了他的凶猛。
就像一头嗜血的狮子……
“一、二、三、四……”
他数着剩下还能动弹的敌人数目。
“还有七个。”
【一鼓作气……】
那个人的话环绕在他脑海里。
【别给敌人任何休整的机会。】
他盯着“蝎子”们慌张到几欲后退的模样,开始由七倒数,同时一跃而出,背对着横七竖八躺翻一片的手下败将,以及更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如离弦的箭般向最近的目标直冲而去。
“不可能!!”西装男歇斯底里地吼道。
在这位组织干部眼里,自称侦探的小子手上既没有武器,打架格斗的水准也不见得多么高超;只是用一些看起来极之平常,又没什么威力的拳脚招数,自己的手下就纷纷如秋收的麦秆一样被打倒……
这绝对不正常!
正当他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时……
“倒!!”
冰川翔已经将除了西装男以外的在场最后一名“蝎子”成员,干净漂亮地摔翻在地。
动作虽简洁,却好比机械般,精确而有效率。
“看来就剩你了啊。”
侦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他那衬衫上,也沾了不少自己或别人的猩红血点。
这种程度的轻伤,远不足以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擒贼先擒王固然是不错的道理。但层层消灭那些杂鱼小兵,最后再收拾敌方大将,才能令其体会到失败感的意义。】
那个人所说的,正是冰川翔目前付诸于实行的……
这座临时的角斗场上,充斥着败北者扭动呻吟的躯体,他们歪七扭八的躺着,与地面保持着亲密接触的同时,自喉咙根部不停发出咕哝作响的呜咽与低嚎……受的伤虽不至死,却带给了身体极大的痛苦。而瞬间被剥夺掉反击能力,可想而知,精神层面也已经被彻底打垮了。
空地上还站着的最后两人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西装男看着一众手下的惨状……
连眼珠也停不住地颤抖。
“畜……畜生。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面对提问,冰川的回答依然是……
“侦探。”
“扯淡!哪会有什么侦探能赤手空拳几分钟就干掉我们快二十个人!”
“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呢。原因我早就说过了……”冰川似乎不准备跟他啰嗦下去:“现在告诉我吧,你们的BOSS在哪里?”
“……可恶!”
西装男原本不想动用这个,但事到如今……
“别太得寸进尺了啊……混账!”他掏出了一把黑色外壳的杀人械具——手枪。
和只能当做收藏品的旧式左轮不同……
新式的,从套筒到枪管再到击发机构甚至握把内的弹匣和手指扣住的扳机全都崭新铮亮的半自动手枪。
保养工作似乎是做得十分完善,却暴露了长久未曾发射过子弹的事实。而再看西装男持枪那副战战兢兢,颤巍巍的样子,说不定像现在这般指着人威吓也是第一次。
不过,要是因此判定他连扣动扳机的本事都没有,那未免太小瞧人了。
数百米开外……
高耸于半空的吊臂横梁,在黑夜遮罩下坐着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小人影。其中之一的弗兰索瓦通过望远镜观察着空地上拳拳到肉的战斗过程。此时形势已与他无甚关联,至多就是祈祷侦探别打输罢了。除此以外,弗兰索瓦再也做不到什么,也帮不上忙,炸弹一旦全数引爆后,所谓的“炸弹魔”,不过只剩下徒有其名的称号而已。
可是,他观察得仍十分仔细。
当西装男掏出枪时,弗兰索瓦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
手枪这种东西,令他想起了自己那次尴尬的失态。尽管事件已经归为了过去的回忆,印在脑中的羞耻感,对像他这样正经八板的人来说,依旧是不容易彻底消除的。
他带着如此不是滋味的表情,放下望远镜,看向身旁的拍档……
柯瑞莎抱着她那杆比身体还长的步枪,歪坐在米把宽的金属横梁上面,背靠着起重用的钢缆,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地砸吧着嘴。
“喂……起来……”弗兰索瓦早没了脾气,又不敢大声叫嚷,免得把睡美人突然惊醒,一不留神坐不稳当从这咫尺见方的高崖上坠下,摔成肉饼可就惨绝人寰了。
脚下热风呼呼地吹上来,若有恐高症的人,怕是要吓晕过去。
但柯瑞莎不是被吓晕,而是睡着了。
这已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
(要怎么样才能在这种地方睡觉啊……)
弗兰索瓦也只能在心里抱怨,手上动作全然不敢加重。他轻拍着柯瑞莎的肩膀……
“喂,醒啦。”
“唔?”迷糊的佣兵这才揉着眼醒转过来:“弗兰索瓦啊……早上好……”
“好个头啦!你到底有多缺乏紧张感啊!”
“因为很无聊呗。如何?打完了没呀?”
柯瑞莎并不需要望远镜,用单手握成空拳罩在眼睛上,便把下方的形势看个清清楚楚。
弗兰索瓦连忙说……
“对方有枪,到你出场了。这个距离,射程和瞄准方面……没问题吧。”
“嘛,没问题是没问题啦。”
柯瑞莎把自制步枪横放在腿上,两手左右平伸张开,舒展了身子向后一靠……
半躺在结实的钢缆上头。
“那你还等什么?”弗兰索瓦质问道。
“没在等啊。”柯瑞莎摆出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咱本来就不准备出手。”
“什么?”弗兰索瓦激动地一个踉跄,差点如同他自己担心的那样摔下去:“不是商量好的吗?狙击的任务由你担任……”
“喔,没错啊。不过咱刚刚眯瞪的时候改了主意。”
“你又要搞什么鬼?”
“错啦,咱这次决定什么也不做。所以当然不会帮他。”柯瑞莎遥望着下方空地上的困兽之斗:“区区的手枪而已。如果那个侦探连这种档次的货色都搞不定,也就说明他没有跟咱们讨价还价的资格。”
“秋月严的情报又怎么办?”
“再去找别人问不就好了?”
“说的轻巧……”
“安啦。”柯瑞莎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要是那家伙在这里挂掉,那么只能算他不自量力,到此为止了。没点真功夫,侥幸了一时,也终归走不远的。跟那种程度的家伙合作,咱们吃亏的可能性还更大咧。”
说者或许无意……
作为听者的弗兰索瓦却如芒刺在背,仿佛这番话都冲着他来,说给他听……
“随便你了……”他转过头去,继续举起望远镜,以此掩盖不安的神情……
西装男端着枪,稍许恢复了镇定。
搬出可以轻易致人死地的武器,并将其握于手中的感觉,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
汗不淌了,脚不软了,浑身也不再打颤了。
他努力地撇开一侧的嘴角,想展现一个轻蔑的微笑。
但目前的形势毕竟已是一团糟。仓库被炸,货物被烧,手下们也被打倒……
一联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麻烦,他的笑容顿时变得纠结,充满了苦涩的意味。
最后的唯一优势,便只有手中这把未曾使用过的半自动手枪。
无论如何,也得给这个自称侦探的小子一点颜色看……
(反正都这样了……)西装男心中的阴暗在不断扩大……(干脆杀掉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随之加重了些力道……
不过……
先得让对方尝尽羞辱,方可解心头之恨。
冰川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并无惧怕的神色,冷冷地,定睛凝视着黑洞洞的枪口……
然而这却成了西装男判断此人已经屈服于手枪威慑的错误证据。
“哼……敢惹我?就凭你!?”堂堂的“蝎子”干部面色惨白,被火光这么一照,像涂上了一层黄蜡做的面膜。他竭力试图装出唬人的表情:“现在怎样?后悔了吧!?”
“后悔?”
冰川翔两眼仿佛放出堪比子弹的光束,横眉怒目的视线直盯着对手道:
“简直是痴人说梦!”
侦探义正言辞的态度令西装男当即一愣。
“啊?”
“我倒想问你,拿出这种东西,就以为能打败我,让我屈服吗?”
说着,冰川翔重新迈开了步子……继续朝西装男逼近……
那把枪在他眼中,好比一根腐烂的枯枝,既然是被树枝一样的东西威胁,又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
他除了说道:
“别笑死人了!”
来表示自己的愤怒以外,拳头也攥得嘎吱作响。
缓慢而坚定的脚步,每一次踏落之时,都让西装男感受到仿佛由地面传来的震撼,心脏一阵阵地收缩。
明明自己持着有利的武器,却被对手的气势压迫得连连倒退……
双方你前进一步,他便退后一步。
相对维持着一触即发的距离,直到……
西装男背部传来灼热的感觉。
慌忙转头一看,C3号仓库爆炸后燃起的火势,占据了他身后的视野。那由红黄交织而成的橙色为主体的熊熊烈焰,以及腾空弥漫的烟雾,封锁了他的退路。
他已经不能再往后退了。
但是冰川翔依旧不断逼近……
“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西装男重复念叨着,语气听起来既懦弱又可笑。
他从未想过要真开枪,枪械对他而言只是身份的象征及威吓的手段……
但现在看来,他非得扣下扳机不可了。
因为无论如何威吓,眼前的猛兽都不会放过逼入绝境的猎物……
“够胆色的话……来吧!!”冰川翔大喝一声。为了撕破对手脆弱不堪的最后防线,果断地一个箭步向前跨出去。同时厉声宣告道:“不过,没用!”
双方距离眼看即将进入肉搏范围……
在一瞬间突破了紧张临界点的西装男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
但他清楚的听见了……枪膛里发射子弹的响声。
这一刻,在弗兰索瓦的望远镜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他亲眼目睹过,柯瑞莎曾经于极近距离闪开了直射而来的子弹。
那是令人叹为观止,神乎其技的本领。
同样的情形下,冰川翔做不做得到?
答案是——做不到。
与弗兰索瓦的期待相反,冰川翔并未展现任何超人的技术来回避眼前的危机。
他既未能预判西装男扣动扳机的时机……
也没有足够的身体动力在急冲的过程中改变方向躲闪……
甚至两眼的视线对射击的轨迹也毫无觉察……
呼啸的凶弹划破空气,带着杀意朝他袭来。
他却只是继续向前冲去……
全身的肌肉紧绷成象征力量爆发的直线……
迎着那火焰的颜色……
逼近名为“蝎子”的敌人……
向前……向前……再向前……
退缩的枪机,枪口的硝烟,清脆的鸣响……
他的眼睛看不见这些,他的耳朵听不到这些。他的眼中只有目标那仓皇的嘴脸,他的耳中只有席卷的风声。
他的心中,则没有丝毫犹豫,有的只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短短零点零几秒,是子弹在虚空的黑暗中飞过的时间。
下一个瞬间……
一道看不见的光痕,嵌入了冰川翔的体内。
子弹击中他左侧的肩胛。
打在骨头上?撕裂了肌肉?穿出了肢体?
那颗完成了使命的子弹已经不知去向。
但见血滴像珍珠般,散落于身体的后方。
风在四周凝滞,火焰在空中驻留……
而鲜血,化为赤红的纺线,划过黑暗的幕布……
冰川翔在这一刻,正是双脚腾空,以最大的步幅跨出离目标最后一步的半途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撕裂着他左半身的神经……
自己的左肩,不由得被朝后拉扯。
身体失去了平衡……
眼看就要,在落地之时,歪斜着身子,踉跄着摔倒。
风声似乎渐小,火光似乎黯淡……
只有那片黑暗……
似乎朝他狞笑的黑暗在不断蔓延……
再一次,他再一次于黑暗之中,听到了那个声音……
【无需畏惧,无需彷徨,无需有任何慈悲或疑虑……】
咬紧牙关……
他驱使着心中的火焰,要将黑暗,焚烧得一干二净。
使尽全力……
右脚以决心与意志,重如山岳压顶,响若雷霆轰鸣……
一步!踏落地面。
身躯不倒,意念更未曾有片刻动摇。区区的枪伤,怎能阻挡得了。
【你只需谨记……】
冰川翔,面对已近在咫尺的“蝎子”干部,就着落地的前冲之势,挥起中弹的左臂……
“噢噢噢噢!!”
他的咆哮,让持枪者永远失去了扣响第二枪的机会。
碗大的拳头,带着飞溅的鲜红血滴,直朝西装男的面门……
砸将下去。
“咚!!”
坚硬而突出的指骨,同脆弱的五官以及脸部的皮肉相撞在一起……
就像铁锤砸在布团之上……
接触面仿佛慢动作般,变形,凹陷……
伴随着皮开肉绽,骨裂筋断的低沉闷响……
西装男仰面朝后飞了出去。接着,像被丢弃的垃圾袋一样,跌落在火场前方。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本惊恐的表情,面部的形状因外力缩成了滑稽的模样,血污还在从口鼻中喷出,给丑陋的面庞又涂上一层恶心的颜料。
走运的是,他还有呼吸,这一拳毕竟也是来自于血肉之躯的一部分,仅仅将他打晕罢了。
……冰川翔的拳头上混杂着对方的血和自己肩膀沿手臂滑下的血,染成红色的五指渐渐松开,那粘稠而鲜艳的液体从指间一滴一滴,滴落地面……
他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对手,眼中丝毫没有同情的神色;对于自己所受的枪伤,也完全不感到疼痛。
【唯一的理由……】
他抬头望着黑夜中升腾的火焰……
映照着自己严峻的表情……
【正义必胜。】
——吾即、正义——
弗兰索瓦放下望远镜……长叹一口气。
幸好侦探被击中的部位是肩膀,而且看上去并非太严重的伤势。
合作者如果这么轻易就挂掉,也确如柯瑞莎所说,那可麻烦了。
(运气真好。)
然而……
要说那一枪单纯是运气好,也有些不妥。
在当时的距离下,射中要害一枪毙命的可能性也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侦探根据形势做出的判断,以及具体的行为,依“炸弹魔”的角度看来,无疑算得上莽撞。
并未闪避,也没有防御措施,仅仅是采取了像是自杀冲锋般直截了当的对策……
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不过若站在结果论的立场上,冰川翔毕竟成为了此刻“角斗场”里唯一的胜利者……
“唉……”弗兰索瓦放弃了思考。他觉得费劲揣测赌徒的思想实属多余。只要不会妨碍到任务的顺利进行,那怎样都好。
他身旁的柯瑞莎则似乎更为轻松自在,或者说脑袋空空啥也不想。
“新的‘蝎子’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女性佣兵举着她那杆长的出奇的步枪,伸了个懒腰:“跟那批落后时代的大叔们也差不多啊。”
一想起之前的种种,弗兰索瓦不免苦笑……
正好望向远处时发现了往海港赶来的消防队的车灯,浩浩荡荡,看来是出动了家底。
他借此把话题转回来:
“好了,事情已经办完,我们也该撤了。”
自己刚要从横梁上站起来……
“柯瑞莎?”
却发现拍档仍不肯动弹。
“别磨蹭了。”弗兰索瓦催促道:“等人多就不方便脱身……”
话音未落……
柯瑞莎突然蹭的一声,在狭窄的横梁上一跃而起,好似惊弓之鸟……她单膝跪地,保持半蹲的姿势,双手架起步枪,枪托顶住肩头,眼睛透过瞄具瞄准着斜下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快速利落。虽然方才还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却能够立刻转变为标准的射击状态。
“怎么!?”连弗兰索瓦也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柯瑞莎没有回答,双眼一眨不眨,视线凝固于照门和准星延伸的直线上。而且,竟然,额头渗出了汗珠。
弗兰索瓦从未见过这位同伴如此警惕甚至紧张的表情。
(难道又在耍我吗?)
一面想着,他再度举起望远镜,顺着柯瑞莎监视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C3仓库爆炸后,蔓延的火势一角。
“到底……”一开始,弗兰索瓦什么也没发现……不过,再仔细观察了几秒后……
“恩?”他看见了火光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体形状的影子,随着火焰的晃动,而呈现出诡异的站姿……
无论是站在火势的正中还是贴着背面,如此靠近炽热的高温……那真的是人类么?
弗兰索瓦又转头向柯瑞莎询问:“你能看清楚吗?那个……”
柯瑞莎这一次没有开玩笑。
是没这个余裕,还是……
总之她依然做了一个微笑的反应,只不过,此刻的笑容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逗乐的成分。
她终于开口道:
“那就是……‘被玫瑰色箭头刺穿的蝎子’吗……”
与此同时……
离火势更近的冰川翔,也察觉到映在烈焰之中的阴影。
高矮胖瘦姑且不论,那毋庸置疑的,确实是人的身形。正与冰川翔隔开一道火墙,互相确认着对方的存在——以敌人的前提。
侦探锐利的目光仍不足以穿透火焰,看清另一边的真实面貌。
但他内心,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感……
“你是……”他望着摇曳而模糊的人形轮廓,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BOSS吧。”
他对火焰中的阴影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自己也无法相信口吻竟如此平静。
人影没有给予回应。
那是否“蝎子”的首领,尚无确实的证据。
但冰川翔对此坚信不疑。
所以,也不需要对面回答什么。
火焰的另一侧,隐藏着一道冰冷的视线……那个人影,在火中闲庭信步,嘲笑着侦探无谓的努力。
冰川翔并不惧怕炙热的高温,燃烧的烈焰不过徒有其势。顶着浓密的烟尘与崩塌的碎片而进入火场——这份勇气他绰绰有余。
他也几乎真的要往火墙里冲去……
但未迈出的步子,终究还是停下了。
他预感,不,应该说他明白到,即使追过去,跨过火墙之后,也只会看见对方潇洒而去的残影……
自己还不可能抓得住“BOSS”。
这也是为何那家伙站在此处的原因。
一道又窄又薄的焰色屏障,却如同浩瀚无垠的火之海洋,将对峙的双方分隔于遥远的两端。
冰川翔,距离组织的根源,依旧如现实所示,可望而不可即……
人形的阴影驻立了一会儿,然后渐渐便从火焰的幕帘上消褪……
仿佛缓慢地返身离去……
直到最后一点影子消失,焰光又再次变得纯净无暇。
这时,仓库上的铁框轰然倒下,砸平了那道炽热的栅栏……
也使得冰川眼前全无阻碍……
他看见了火焰的对面……依然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好像从来没有人……站在那里过……
“切,跑掉了。”
柯瑞莎随之收起步枪。
“你瞧见那家伙的长相了吗?”弗兰索瓦急切地问。
“都被火挡住啦。”轻松的表情又回到女性佣兵的脸上:“虽然看上去很嚣张,还是挺谨慎的嘛,‘蝎子’。”
“就这么走掉的话,特意出现在我们面前又为了什么?”
“大概是挑衅呗。”柯瑞莎垂下枪口,指着自己脚下的横梁:“‘我敢踏进危险的火场里,你们却只敢躲在这么远的地方搞破坏。’——那家伙无非想告诉咱们这些,才特意跑出来。”
“光是……为了这个?”
“这世上总有很多怪胎的啦。”柯瑞莎边说边推着弗兰索瓦往前走……
“快点开溜呀。”她说:“再磨蹭下去,可要被警察抓住啰。”
弗兰索瓦则一面阻止她危险的行为,防止自己被从梁架上推下去;一面抗议道: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已经能够听见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
冰川翔环视着地上一众或晕厥或呻吟而不能动弹的“蝎子”成员。
(接下来的麻烦,就留给组织处理吧。)
虽然毁掉了三间仓库的货物,“蝎子”也并不会因此而灭亡。
侦探望向应该是阴影原本停留的位置……
地面上是一滩焦黑的灼痕,火苗仍在四周乱窜……
真的曾有人站在那里吗……
冰川翔却对此毫不怀疑。因为那个人是“被玫瑰色箭头刺穿的蝎子”这一组织的创始者,也是其首领。
“等着吧……BOSS,总有一天……”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宛如拔地升起的巨型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仓库,迈出了坚实而稳重的步伐。
在码头上,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以信念维持的道路,是如此艰险而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