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5日 阴转小雨 星期二
“砰”
沉闷的碰撞声，尖锐的刹车声，喧闹的人声，以及疯狂刺激着大脑的神经电位，它出现了一阵子短暂的失明，却没能再次用这双眼看到这个世界，腹部一股粘稠带有铁锈味的液体冲上喉管涌出。
内脏应该已经碎了，全身的骨架也松动了，它在尚存一丝意识的大脑中做出上述判断。
在突然获得的巨大加速度下，一个人——现在则是一具尸体，由于空气阻力，画出一道不怎么美好的抛物线，落在离卡车不远的沥青路面上。
一刹那的死寂。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耳膜内的器官已经损毁，它如是判断到。
“啊！”一位女性发出刺耳的尖叫，唤回了人们的意识。
无论多么老于世故，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陨落的场景也不会是令人无动于衷的景象。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开始报警，叫救护车，有人围着尸体查看它的生命迹象，有人围着卡车观看里面动静——其实这没什么意义，司机早已吓傻，开进这条商业街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的重大失误，如果真的是失误的话。
有一位约莫18岁的年轻女性，她也是这场事故的当事者，正毫发无伤地站在一旁，捂着嘴一副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具尸体。
这种时候，能这么客观的描述这一场景的人，在场的人群中大概就只有我了吧。
没什么可吃惊的。我就是那具尸体。
我死了。
这是我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在我慢慢的从过去的我——现在则是一具尸体——中脱离出来时，我尚未认识到这个事实。
其实在卡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就已经开始脱离那具尸体，等我的呼吸心跳彻底停止之后才完全脱离开。虽然这整个过程中，我毫无知觉。
我看着那些“好心人”。
与其叫救护车，不如叫殡仪馆。
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的确是条商业街，这是外地人也可以一眼看出的。但是我本应该知道这条街的名字以及附近的建筑。
当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时，我发现自己生前的记忆开始渐渐淡化，或许会有一天会变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车祸时伤到大脑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死了的缘故呢？
在我一边走神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一边跟着自己的身体飘时，不知不觉来到了来到了殡仪馆。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已然垂暮，夕阳像是被一根蜘蛛丝牵着一样，欲坠未坠，眼看着只剩一口气了。血红的晚霞象征的是即将死去的太阳的血迹呢，还是已经逝去的我的血液呢？
今天的殡仪馆似乎很空闲，我的身体刚被送到就立刻进行了处理，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最后被推入焚化炉。这些流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凝视着逐渐化为灰烬的我的肉体。就我本身而言，并不痛苦，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但对于这件事还是持无所谓的态度。不过出于好奇，我还是在焚化炉旁愣愣地看着。
殡仪馆里的幽灵出乎意料地少，只有寥寥几个，神情呆滞，像枝干上的破布，挂在半空中，一副半吊子的样子。
只有一个例外，有个大叔幽灵向我搭话道：“生面孔啊，你是刚死的吗？”
对于这种毫无礼貌可言的发言，我采取了名为沉默的拒绝手段，但他却依旧饶有兴致地的跟我侃侃而谈：“我死的时候，可没有这种炉子，都是死人被集中起来在露天一块儿烧。不过反正也死了，我倒是无所谓。听说，人死后会遇到引路人。不过我没遇到过，所以就算遇到了我也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
这大叔好啰嗦。
“哗啦啦”。
猝不及防地，天完全黑了下来下起了雨。虽然身为幽灵，但我还是条件反射的像生前一样缩了缩脖子。
然后我意识到这是无用的举止，抬头望着天空。我再也不会因为视力和担心雨水滴进眼中而不敢直接仰望雨天的天空了，虽然死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我飘出了房子，伸出手。雨滴穿透我笔直地落向地面，一开始还因为残存的条件反射和非条件反射，会不自觉的眨眼或者闭上眼睛，慢慢地适应了之后，直视天空，一切都显得分外清晰，雨滴的形状好像可以描绘似的，标准的圆形加上长长的尾巴，这些未曾见过的妙不可言的新鲜景象刺激着已不存在的视觉神经，给我已然焚毁的大脑以强烈的震撼。真是奇妙，真是迷人。
我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胡乱飘荡，“无拘无束，好像自己真的得到了自由一样”的愚蠢想法也不禁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云层后的明月缓缓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月光从上方垂落下来，挥洒了一大片光流瀑布，照得街道上一片清冷白光，昏暗的路灯恍若未设，显得本就万籁无声的小巷愈加冷清。
在疲惫不堪的路灯那昏暗的刺目白光下，一个或许是刚从补习班回来的小学生背着书包，神情紧张，低头谨慎地快步走着，握在手心的透明小雨伞因夜里寒风的侵袭发出簌簌声响，更显得阴森可怖，不知道他的父母哪来的信心让一个小学生走夜路，又不是贞观之治。
说道阴森，我可不是信口拈来，这里的鬼的确很多，飘在空中的有四五个，靠在路灯上的两个——路灯的闪烁正是由他们的飘荡引起的。若是他们开个派对，想必会十分热闹，可惜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待在那儿，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看到彼此，全然不如殡仪馆里的那位大叔热情，这未免令我感到有点诧异。
鬼大都不说话，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一点，在这之前我以为是其他鬼太冷漠，结果事实上是那位大叔太多嘴。鬼之间搭话是很少见的，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看不到对方，即使能看到，出于冷淡的天性——或者说死性——也会装作没看到。
我跟着那小学生飘了过去，路过一个窄小的胡同时，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我瞥了一眼那个因受到惊吓迅速跑走的小学生，犹豫了一瞬，决定还是先去胡同里看看。
胡同很深，而且很暗，最深处有两道绿色的光，很是瘆人。随着我的接近，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响了，好像在抗拒着我。等我靠得更近了，那两道光却动了，这时我才发现，那两道光是一只巨猫的双眼，那哭声般尖细的叫声，正是它发出的。那只猫体型硕大，像个二三岁的小孩，毛色是被人们称为不详的乌黑，莹绿的双眼泛着阴冷的光，警惕地盯着我。这时我才想起生前的确有人说过，猫狗之类的动物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应该是在我路过胡同口时看见了陌生的我，然后感受到了威胁吧。
声音骤然尖锐，像利器划过金属表面的尖锐声响，它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尾巴上翘，似乎一触即发。突然，胡同里的一扇窗被打开，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随着一声叫骂，猫“嗷呜”一声逃走了。
追着猫咪四处游荡了一阵子，它似乎被我吓的不轻，一路上时而尖锐时而怯懦的猫叫声响个不停，引起沿途路上不少人家亮起了灯，隐约的咒骂声回荡在空寂的夜里，若把它比作一幅画的话，虽然难看倒也是多了不少色彩，让人不禁在两者之间哪一幅画更令人厌恶这一问题上踌躇。后来还是因为觉得猫太可怜了，才离开它，到别处飘荡。
之后才发现，变成幽灵之后会越来越喜欢阴森冷清的环境，白天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晚上在渺无人烟的死寂场所飘荡。并不是我生前就爱待在这些阴森森的地方，而是被类似于死后本能一样的玩意儿驱使着前往幽森冷寂的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