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 阴 星期三
所谓死亡，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依稀记得我以前好像问过谁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TA的回答是什么呢？
微微一笑，翕动双唇，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话。
明明每一个细节都看得那么清楚，却无法记起听到了什么，仿佛自己失去听觉一般，但我分明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感到有种异样。可是——
记不清了。
身为一个死人，去深入思考这样的问题果然还是有点奇怪吧，毕竟已经没有意义了——能够以自身利害为维系的所谓意义，已经不存在了，随着那具尸体一起烟消云散了，在焚烧炉里。
作为死人的一大好处就是行为不受限，可以畅通无阻地去任何地方。
这还是我第一次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迎来第二天的黎明。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雨，本应是迎来新的一天的希望的早晨，却阴沉得不像样，稀疏的行人也像是被天气影响了一样，各各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只顾赶路，说句死后的灰色笑话，赶着投胎似的。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刻意压低了声，语句极为短促，好像多说几句话就要断气似的，惜字如金。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在奔驰的汽车的努力下更添了几分暗淡，黑色的尾气融入灰色的空气尘埃中，逐渐失去了自己的色彩。
出于生前的常识，虽然与己无关，我仍然忍不住腹诽：保护环境啊。
横七竖八的电线，青灰色的街道，蓝灰色的行人，一切都是灰色调——千篇一律，百无聊赖的灰色。我不能判断这是死人的视角问题还是这个城市本来的样子。
在一片灰色之中，强行挤入我视线的是一座简陋的医院，浅蓝色的外墙，低矮的建筑，本是一座没有任何惹眼之处的建筑，完全是出于周围环境的衬托，它吸引了我。
医院的内部和全世界任何医院没有一丁点儿区别，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医生护士，沸反盈天唉声叹气的候诊室，空空荡荡门可罗雀的住院部，一切都和我认知中的医院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幽灵。
和殡仪馆不同，这里的幽灵简直是多到令人咋舌，本就十分拥挤的医院，在我眼中变得宛如节假日的旅游景点，摩肩接踵，捱三顶五，光是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虽然我已经不需要呼吸了。
本来幽灵应该都集中在太平间，但是有些刚死或者死了没几天的幽灵要么不知所措，要么惊慌失措，要么留恋不舍，总之就是集中在病院内，效果堪比最大功率空调。我挑了个相对僻静的楼层稍作停留——就算不用休息，飘了那么久，也有点心累了。
对自己的回忆稍作整理，已经不记得事故前到底是怎么从学校到了街道上——我本是个不爱出门的人，更何况是在工作日，学校里还有课——不过除此之外，至少目前为止，记忆还算完整。
仔细回想，游皓辰这个人的一生真是无聊透顶，连最庸俗的剧本也不敢这么写，实在是太过俗套了，连让人骂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它根本不可能被搬到银幕前。没有跌宕起伏，没有罗曼蒂克，也没有嬉笑怒骂，即使要给它做个分类也不知道该归到何处，就是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是的大学生，大部分时候都是孤单一人，不过也都乐得自由，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或是态度，把自己局限在仅有一人的世界里，想什么，做什么，既没人打扰也没人关心，唯一值得困扰的就是分小组行动的时候，整个班只有他一个人被排除在外，没有人会来找他，不过只要应付过了就不成问题。这个原则就从记忆的最开端延续到了生命的终结。
既然人的情绪是由脑分泌的激素导致的，那么现在的我应该不会再有情绪起伏了才对，事实上我一路上遇到的幽灵已经证明了一点。现在还能保有这些想法，也许是因为我刚刚死去吧，作为一个抽签从不中奖，小概率事件永远不发生在我身上的人来说，我很难相信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会让我这个幽灵受到莫名的垂青，或者说，这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过于认清现实或许是我生前一事无成，悲观消极的原因之一，显然这一不怎么优秀的品质在死后也跟随着我。凡事不抱任何希望，做好最坏的打算，对自己毫无信心，总的来说我可以被这三点概括，如果非要再补充一点，那就是剖析自我过度——对自己卑劣下流的行迹想法而感到不耻，逼迫自己面对这一惨不忍睹的事实，认识到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卑鄙无耻，愚蠢懦弱的混蛋。
这似乎是一种完美主义，对自己过于苛刻了。毕竟人无完人，几乎所有人都会时不时做出这种事来。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因此而原谅自己，为自己开脱——要是明白道理就不会出现这种想法了的话，这世上的心理咨询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哟。”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个明显朝着我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