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您的影集下周就要出版了,是否需要我们将预付的稿费汇入您的账户?”主编菲里奥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瘦削的面庞和花白的双鬓凸显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无机质镜片后略显无神的双眼透出一丝绝望中的疲惫... ...
“那就劳烦您费心了,”真名用拇指的指甲反复刮擦着食指的关节,“我最近有些私事要处理。”
“没问题,我很乐意为您提供帮助。”感受到气氛略显压抑的主编走向办公室的窗口,“开窗透透气,您不介意吧?”
“啊,不好意思...”真名迅速将手中的烟蒂按进烟灰缸,红热的烟头接触到水分,发出嘶嘶的鸣叫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主编笑了笑,拧动窗台上的手柄,初春的微风掬起青草的甘甜和温柔的阳光,渐渐洒满了微冷的房间。“烟草是男人的生命,这是我个人的理解——虽然我妻子会把我赶上阳台就是了... ...”
“是吗... ...”真名尴尬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之前抽烟很凶的,近两年才开始戒烟。”
“不要太为难自己就好... ...恕我冒昧,是尊夫人的要求么?”菲里奥掏出怀里的银质雪茄盒,将一排整齐的‘T’牌香烟递到真名面前,“最近有家庭计划的话,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我们还没结婚,孩子什么的...”真名谨慎地抽出一支香烟,用大拇指搔了搔头顶,“暂时... ...”
“热恋期么...”菲里奥将燃着的煤油火机递到真名手边,“真是幸福啊... ...”
淡蓝色的烟伴随着真名轻轻的叹息,在他唇间渐渐升腾,“幸福... ...”
看着喃喃低语的青年,菲里奥转手点燃了自己的那支香烟,“是啊,在茫茫人海中和某个人相遇,彼此陪伴着走完此后的人生... ...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能带着无数美好的记忆,在那个人的陪伴中离开... ...”
... ...
... ...
人生... ...
我的人生,我的未来会是怎样?
真名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向茶几上杰奎琳插好的那束洁白的百合,晶莹剔透的长颈花瓶旁摆着自己刚刚从编辑部带回的几份样稿,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节律的“咔咔”声... ...
时间在流逝,未知的未来,无法挽回的过去... ...
说起来,自己拿起相机的理由并非成为什么摄影艺术家... ...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妄图将无法挽留的事物定格在记忆中最美好的瞬间。
然而我失去的一切... ...
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虚空一般的冰冷从手脚末端向着胸口蔓延,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着,就连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 ...
难民营里绝望的岁月,家人、记忆——连同名字都失去的男孩,在痛苦和惊惧中一夜之间变得两鬓斑白... ...
真名挣扎着走上楼梯,胃部的抽搐渐渐化为剧痛,来不及穿上拖鞋的脚底渗出冷汗,让散发着刺骨凉意的台阶变得湿滑... ...
钻进被窝的真名,用力抱住沾有杰奎琳体香的枕头,竭力抑制着脑海里回荡的凄厉哀嚎... ...
“救命!”惊慌的男子在废墟中狂奔... ...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痛哭的母亲怀抱中的襁褓满是鲜血... ...
“妈妈!你醒醒啊!”少年徒劳的摇晃母亲冰冷僵硬的身躯... ...
“我的家!我的家人!在哪里啊!”遍体鳞伤的老人疯狂地挖掘着膝下的瓦砾... ...
“谁...谁来...来杀了我吧... ...”女人口中涌出赤红的血液,四肢疯狂地抽动着... ...
“好疼啊...妈妈...爸爸...”赤身裸体的男孩在火海中挣扎,呼救声渐渐微弱... ...
... ...
两行浊泪从真名干涸的眼窝中倾泻而出,沾湿了床褥,留下一片片斑驳... ...
“啊——啊!”他声嘶力竭地嚎叫,沙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咽喉深处随着身体的抽搐渐渐衰弱。
仿佛梦境一般,隔壁再次传来钢琴的旋律。
如同静夜里母亲的摇篮曲,伴着月光下潺潺的小溪流过微风吹拂的广阔草原,就连白玫瑰丛中啜饮甘甜露珠的夜莺也忘记了歌唱,深邃的湖水上静静浮现微微摇曳的皎洁满月... ...
光阴如斯,缓缓流逝,低垂的丁香抚摸着羞赧的醋栗丛,生命的力量总是那样柔弱却坚韧,顽强地为自己寻求着生存的可能性... ...
真名的呼吸渐渐平稳,强烈的倦意袭来,将他拖入远离一切烦恼、没有痛苦和悲伤的梦之国度... ...
永恒的静谧中,漂浮着,如同飘落水流中的一枚孤叶,在漫长的旅途中载浮载沉,从过往的旅途中渐渐远去,去往未知的彼岸... ...
“晚饭做好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轻传到耳畔,真名揉了揉干枯的睡眼,模糊的视野中是身穿粉色围裙的身影,饭菜的香气和女性甘甜的体香若隐若现... ...
“妈妈...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无数次渴望再度梦见的、记忆深处永远逝去的幸福时光——没有战争的童年... ...
“怎么了,真名?”杰奎琳爬上床铺,跪在洁白的床单上,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拍打他颤抖的后背... ...
“... ...”依偎在她胸口的他,平静而微弱的呼吸拨乱了她心脏的节律,杰奎琳闭上双眼,默默地祈祷着,洁净的月光穿过夜风中飘拂的轻薄窗帘,照亮了这对相互偎依的恋人... ...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轻声祈祷着,既是为了怀中痛苦的恋人,亦是为了在罪与救赎的漩涡中徘徊的自己... ...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
... ...
温暖的钢琴声戛然而止,杰奎琳虔诚的祈祷被突然从隔壁传出的哭号声打断。
那是如同刹那灵魂深处迸发的苦痛般悲凉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