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明晰的地平线,天和地之间的连接处烧灼着万里不灭的火焰,那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也让上方和下方以最粗犷的形式黏连在一起。
或者说,这里连天空都没有:头顶的万里空间,竟然也呈现出陆地般的纹理。大地和大地之间,这规模无法想象的地底空间中,连绵着无数流淌熔岩的起伏山脉。这显然在不是阿施隆德地面上能看见的景象。
最高的几座荒芜山峰之间簇拥着两座黑色巨塔般的城池,一高一低,像两座被完全烧焦了的巨大火炬。并不如地面上那座巨塔般通天贯地,却更加的狂野而狰狞;一大团火焰犹如天外陨石般从头顶的雾蒙蒙的大地里撞出,在头顶划出缓慢而不可阻挡的焦灼线条,坠落到城池前的岩浆湖里,
黏稠的岩浆像水般迸射四溅,蒸腾的热浪扭曲光线,模糊的视野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掉了下来。
巨塔城池的门前广场从高空看来也只是很小一块,勉强能看见城堡门前有几个人影,此刻都纷纷对着那团火焰陨石的落处行礼。
“焦灼地城领主,大地与空间的支配者,第四位天启黑骑士——阿舍尔茨大人。”
化身而成的男人身影从岩浆里慢慢走出来,走上长长的台阶,披挂在身的盔甲和前日南果宫廷中现身的黑色梦魇完全一致,显得他更加高壮,也显得他手牵着的那个白发少女更加娇小——那样娇弱的身影,正是和东方白在闹市中一瞥而过的那个女孩。
她那双白皙裸足踩着木屐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的蔬菜竟还是新鲜的,完全不像刚从岩浆里走出来。
城堡门前几个顶盔掼甲的骑士早已跪地行礼,还有一条穿着打扮都和东国宫女截然不同的年轻鱼人,鱼尾更加的宽阔斑斓,看起来和之前的鱼人完全不是一个品种。大概是下半身限制了动作,她只是冲着走上台阶的阿舍尔茨低头弯了腰。
“主人您回来了。”鱼人抬头时有精致干净的五官,星星点点的月光色鱼鳞丝毫没有影响这份标致,她像是看了男人身边的那白发少女一眼。“桃子妹妹又独自乱跑出去,近来地面上愈发不太平,大家都担心的很。”
“雾歌。”
被唤作阿舍尔茨的男人嗯了一声,盖着焦黑肩甲的肩膀显得更宽,看起来能直接让那纤细的白发少女坐在上面——他当然没有那么做。少女走上前去,和被唤作雾歌的鱼人的眼色短暂交接了一下,就提着菜篮子走进城堡大门里去了。
阿舍尔茨看着那一点纯白无暇的背景消失在地堡长廊深邃的黑暗里,他抿了一下嘴,挥手让其他人退下。雾歌却和他肩并肩的朝里走。阿舍尔茨看了一眼比他几乎矮了一倍的雾歌。“东西查到了吗?”
雾歌摇摇头,她手里抱着的东西体积不小,像是本厚重的账本,此刻已经被她翻开。“前几天在昔拉之原上击败斥候的那几个人,三男三女,身份上可以确定是外来者,但细致下落没有办法追查清楚……因为没有途径。”
黑骑士的脚步停了一下。“途径?”
“阿施隆德的位面已经被您姐姐——被杜亚兰大人封锁了很多年了。”雾歌合上账本说。“除了四位大人本身,阿施隆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穿越杜亚兰大人的位面封锁到达外面的世界,相反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这种情况下,出现外来者是很奇怪的事情。”
阿舍尔茨眼神复杂的看了身边的鱼人一眼,继续往前走。他眼神中和外表不符的欠缺威严,更多时反而像是一个年轻人——这份年轻和活力在如此充斥了力量的高大外形上表现出来时,隐约有些酒不对瓶的不和谐。“那么,推测外来者进入阿施隆德的原因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包括您在内的四位大人从外面拉进来的。”雾歌对答如流的说。“但鉴于第二位和第三位骑士大人目前都不在阿施隆德,您又不知道情况……也有可能是杜亚兰大人的手笔。至于验证这可能真实与否,就不是妾身能力所在了。”
“是就是吧,大姐最近越来越疯了,我哪里有那个闲心去跟她玩字谜。”
阿舍尔茨啧了一声,和雾歌停下脚步。
大到不可思议的建筑,仿佛身处在巨人的国度中。地城的大门如山般巍峨,穿过门寂静冰凉的长廊,直到长廊尽头是更加宏伟的圆形神厅,全部都是支配于此的阿舍尔茨的手笔。阿舍尔茨和雾歌站在大厅的入口处,看着那中央的某处东西。
大厅中央的苍白神像就好像是从华丽地砖下钻出来的巨大春笋一样,撕裂了地面伫立在那里;黑色的女神像有十多米高,但还远远没有够到这大厅的顶,女神的四条胳膊分别朝着不同方向摆着不同的姿势——那四只手都是空的,看起来本来该握住什么东西,但现在确实都是空的。
雾歌向着那神像低头弯腰行礼。而阿舍尔茨只是抬头看着,瞳孔深处像有隐约的火焰在燃烧。“但是……有一个外来者,和当年的寻衣卒长得一模一样,这其中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白。”
他眯着眼睛,又补了一句。“那个**答应过我,永世不回故乡……如果这几个人和她有关的话,局势就没那么简单了。”
“妾身明白。”雾歌抱着几乎有自己上半身那么大的账本微微一低头。“说起来,主人回城比原定晚了一些,等您的客人似乎一直想走,此刻已经在后厅了。”
阿舍尔茨一扬眉,最后看了一眼那雄伟大厅正中的黑色神像,快步朝大厅后面走了过去。
……
地城的结构使人无法理解殿堂之间的连接方式,这里的每一座殿堂和回廊似乎都没有距离和空间的概念,同样宏大的空间内区别只是存在着不同的东西而已。
这一座后厅当中就没有那座黑曜石般的巨大神像,中心的位置是半人高的浑圆火坛,中间插着一把尺寸匪夷所思的巨型大剑,如同薪柴般烧灼着永恒火焰,
火坛边雕石铺锦的环形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的黑色直发像被霜染了一样透着寒气的颜色,而她身上的厚重盔甲,竟然是无数锋利冰晶凝结而成的,臂甲在她本来的左手位置凝结成一条同样材质的巨大冰枪。冰蓝色的布甲覆盖到她的小腿,线条流畅的白皙双足末端是涂成亮黑的精致趾甲,明显是神王的打扮。
“有了‘焚身烈火’的加持,就算把你妹妹放到东国王城门前,也不会被碰到一根头发。”
“不过无论她身上有着什么程度的庇护,我看你都不会放心。”从门口出现的阿舍尔茨慢慢的走过来,看着女神王的眼睛眯起来,像看着什么落网许久的猎物。“哪怕灵魂和左手都拿去献祭了,也还是留不住你过夜……难得来一次,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他已走到那女神王面前,对方低着头开口,像是在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是否穿戴结实。“妹妹自顾不暇,我急着回去照顾她,过几天再来。”
阿舍尔茨笑吟吟的看着她,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那怎么行,在阿施隆德像再吃到像你一样漂亮的神王,可不是容易事。”
“骑士抬举了。”那女神王低头说。“骑士身边三位佳人,一位博闻强记,一位珍馐有道,一位蚀骨销魂。我辈区区无名神王,承蒙骑士临幸而已,何德何能被骑士一直记挂。”
“唔……可地面上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阿舍尔茨的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进去这女神王刚刚说的话。“再做一次……也是来得及的。”
那女神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舍尔茨就已经弯腰。男人伸手握住她的一对脚踝,整个人连带着一身极重的冰甲被他如同抱猫般轻易抱了起来。
“把东国那六个来访者的情报给我,最要紧快。”阿舍尔茨抱着没有挣扎的女神王,走向另一条回廊深处,吩咐跟在后面的雾歌;鱼人拿着笔,姿态娴熟的在手中的账本上记录着。“尤其是那个红衣服的女的,她的能力似乎是和寻衣卒同源,我要知道她的水平有几分……有那种能力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阿施隆德大地上出现第二个。”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怀中女神王白皙冰凉的脖颈。“毕竟这个世界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可惜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妾身明白。”雾歌颔首,向着男人抱着女神王的高大背影鞠躬。“主人春宵尽兴。”
阿舍尔茨的步伐不是很快,但看起来就好像是直接消失在了几百米外的黑暗中一样。
打扮华贵的鱼人抱着账本,站在回廊的入口处,看着那片黑暗,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雾歌姐姐。”
鱼人闻声回头。看见那个和阿舍尔茨一同回来的白发少女,此刻正站在后厅另一边的门,安静的看着她。少女的素色和服换了一身梦幻的白纱长裙,披挂而下的雪白头纱如同某个遥远世界的新娘装扮,在光线昏暗的回廊下像是能发出光来。看来无比圣洁,却又无比……沉沦。
雾歌笑着抱着账本游动过去。“桃子妹妹。”
“……今天又是那个客人侍奉主人过夜吗?”少女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神与其说像孩子,不如说是婴儿:明明是足够年轻活力的灵魂,却还看不出成型的情感来。她停了一下,又轻轻的说。“主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要我陪过了。”
“妹妹想多了。”雾歌微笑着伸手,去摸少女的头顶,泛着银光的白发有如工艺品般精致顺滑。“桃子妹妹在外面可是大名鼎鼎的‘神王杀手’,主人喜欢得捧在手上还嫌不够,怎么会有厌了的道理。”
“是……”这被称作‘神王杀手’的少女低声道,点一下头。这最简单的安慰她好像还真的听进去了,轻笑一下的容颜勾魂夺魄,完全配得上刚刚那女神王的描述。“那个……去市镇时,给雾歌姐姐带了新衣服回来。”
“好,我去试试看。”
雾歌牵起神王杀手的手,回身带上了后厅的门,两个人也渐行渐远的消失在灯火昏暗的长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