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
“……”
司晨换了个姿势,继续坐在小溪边,盯着水面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刚才,还是逃避了,明明对着莎莉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理清自己的思绪,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说不定就能慢慢把两人之间的关系修复回来。
不过,还在那边世界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跟任何人道歉,无论是父母、妹妹,被自己伤害过的任何人,都没有道歉,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呼……”
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得叹一口气。
明明非常厌恶这副身体,结果还是变回来了。
“……?”
沙,沙,沙……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能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正向自己走来,但司晨无动于衷。
沙,沙,沙。
最后,脚步声停在了身边,通过余光可以看到洋裙的一角。
“……”
让心情沉淀下来,现在,莎莉也鼓起勇气来到司晨身边,双手捧着一个苹果,低头看着他。
不想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现在这样,也没有期待变回之前那样,至少不要连话都不敢说——想更加接近司晨,而不是对他一无所知。为什么会这么想?莎莉也说不清楚。可能,被司晨“痛骂”过一次之后,自己的心态稍微改变了一点吧。
“吃吗?”
莎莉鼓起勇气,把手伸过去,把苹果递给司晨。
“……”
“你什么都没吃吧?”
“……”
司晨没有回答,转过头来,看着苹果,准确来说是看着托着苹果的手。
“害怕吗?”
“欸?”
“手,在抖。”
“唔……啰嗦……”
“……”
司晨又把头转回去,看向水面,把一只手抬起到莎莉双手的下方。
莎莉低头看着起茧的手掌,犹豫着,缓缓吸一口气,把内心的不安压制住,然后把手慢慢放下去——不是把苹果放在他手上,而是连带托着苹果的双手放在上面。
“……!”
刚触碰到,莎莉的手臂就僵硬了,随后慢慢放松下来,让司晨托起她的手。
“害怕的话就别做。”
“我……都说了,我……没有害怕……”
“……是吗。”
司晨转过身,看着莎莉的手,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推开苹果,握紧了莎莉。
“欸!?”
莎莉下意识地想抽出双手,手臂刚用力,又立刻制止,抿紧嘴唇,再次让手臂放松下来。
“……”
“……”
苹果掉落到地面上,滚过两圈,被一颗小石子挡住了。
莎莉鼓起勇气,颤抖着弯曲手指,想着把司晨的手握住。如果连这个障碍都突破不了,那之后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但是,做不到,手指已经失去力量了。
“……!”
莎莉注意到司晨的视线,现在他已经看向自己了,即使没有表情,被他盯着的时候,就像是受到了责骂,或者说恐吓,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莎莉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不可以退缩。
“……唉。”
司晨叹着气,闭上眼睛,说道:
“闭上眼睛。”
“欸?”
“照我说的去做。”
“嗯……”
莎莉听从指示,闭上眼睛。
“想一想,刚才我救你的时候。”
“……”
“把手贴在你额头上,你的脸上,把魔力传递给你,那时候的感觉,认真想一想。”
“嗯……”
莎莉努力回忆起刚才的情景——
自己倒在地上,看着陌生男子,把手伸过来,抚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
像照顾虚弱的病人一样,像爱护心爱的木偶一样,粗糙的手掌在肌肤上抚过,虽然没有哥哥的安全感,没有小个儿司晨那般温暖,但是,很安心。
那个时候,是这种感觉吗?
“害怕吗?”
“不。”
司晨问道,莎莉摇了摇头。
此刻,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松下来了,不再颤抖,于是,轻轻弯曲手指,扣住司晨的手掌,把它握紧。
不害怕了,想象着被照顾的情景,渐渐安心下来了,非常奇妙。
莎莉睁开眼睛,看着司晨,司晨也慢慢睁开眼睛。
“害怕的话,就别乱来。”
“都说了,没有。”
“……”
“……”
莎莉低下头,看着两人的手。
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再次被一个男生握紧双手。
“坐你旁边,可以吗?”
“你是主人,有必要问这些吗?”
“咕……”
被他这么一说,总觉得有些不服气,明明自己鼓起很大勇气才敢过来——虽然最后还是被他安慰一番。
莎莉保持双手握紧的姿势,在司晨的搀扶下,蹲下身,然后坐到地上。等莎莉坐稳后,司晨把两人的手放下来,但没有松开。
“不惩罚我吗?”
“欸?为什么?”
“区区仆人敢命令主人,应该接受惩罚吧。”
“现在还说这些干嘛。”
“……一点都不像之前的主人。”
“啰嗦!”
“直接问吧。”
“欸……”
“找我肯定是有什么想问吧。”
“……嗯。”
思考了一会儿,莎莉问道: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
“不可以说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
稍微整理一下脑中的信息,司晨接着说道:
“这个是,以前的身体。”
“以前的……身体?”
“前世的身体,当作是这样吧。”
“前世?这……不可能吧……”
没办法相信,前世什么的,这一类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但是,司晨说的就是实话,至少逻辑上没有错误。这个身体,就是在那个世界、地球生活时的身体,在那边死掉之前的自己,因为是死掉之后来到这边的世界,所以“前世”这个说法应该没什么错误。
“没办法相信吧?”
“嗯。”
“但我的解释就是这样,这是那时候的身体,信不信随便你。”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能变成这样,其他的一切,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这样吗。”
这当然是骗人的,身体的变化他可以随意控制,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有很多事情司晨都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太多,不过,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变成这个样子?”
“……”
“不可以说吗?”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具体原因不清楚,只能说是,巧合吧。”
这也是骗人的,如果不变成这样,怎么可能把莎莉救下来,但司晨不想说出来,感觉那样是在卖人情给莎莉。
“那……你前世就是这样吗?我是说,性格。”
“大概吧。”
“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知道。”
“是吗……”
还是骗人的,单纯只是司晨不想说而已,以前的事情,无论是上辈子的“以前”,还是这辈子的“以前”,都记得,就是不想回忆起来。
“那……”莎莉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
突然间问到这个问题,司晨哑巴了。
该怎么回答,当然是肯定啊,就像之前那三个问题那样欺骗莎莉,但是,看着此刻莎莉哀求的神情,司晨说不出话。
“回答我,可以吗?”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男生?”
“欸?”
“明明之前交换魔力的时候,你还有勇气试探我,刚才却害怕成那样。不是还有契约控制我吗?没有害怕的必要吧?”
“那是……”
“就像你刚才问我的,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
莎莉低下头,握紧司晨的手,跟他一样,不想回忆起过去的那件事,也不想说出口。
“总有些事情,没办法说出口吧。”
“……嗯。”
“所以,你现在还害怕我这个样子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
又是一段沉默,莎莉接着问道:
“还能变回去,对吧?”
“还在害怕吧?”
“别说其他的快回答我!”
“……一天,一天之后就能变回去了。”
“是吗……”
“如果接受不了我这个样子,就回去吧。”
“都说了不是这样!真的,不是……”
“……”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我知道我一直在强迫你,伤害你,但是……我真的……”
“……如果我真的怨恨你,我就不会接受你做我的主人了。”
“欸……”
“这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做你的仆人也好,不反抗你也好,都是我自己决定的,跟你有没有强迫我无关。既然我决定要帮你了,我也懒得去想那么多,这个身体的我也是,原本的我也是,都没有讨厌你的想法。”
“……”
“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事情都结束,到了分别的时候,你愿意告诉我,就跟我说吧,不说也没所谓,我不在意。”
“……”
“你是主人吧,该怎么对仆人,你还不清楚吗?”
司晨放开莎莉的手,伸过去抚摸她的脑袋。
“现在的我不喜欢做别人的仆人,也不喜欢被命令,但对于帮助你这件事情,我没有后悔,身份之类的,过久了也就接受了。等我变回之前那样,再慢慢奴役我吧,那样子的我,不会有意见的。”
“……不对。”
“?”
“这太奇怪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吧!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说出这些来?而且,明明刚才都说了那些话,为什么现在还要这样安慰我!”
“如果刚才我不强硬一点,不骂你几句,你肯定会跟过来,或者强行拉我走。我不能逃避测试,而且,也不能让你遇上危险。想尽办法保护主人,就是做仆人的职责,虽然……其中也有些是真心话……大概吧。”
“……为什么?”
“……”
“很奇怪啊,为什么你会心甘情愿地被我奴役啊,明明我都那样伤害你了,我自己都承认了,你还……”
“……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都已经鼓起勇气过来向你道歉了,我自己都认错了,为什么你会一点怨言都没有!你就在这么喜欢被我欺负吗!就这样被原谅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怕到时候,自己还是会……”
“撒气也好撒娇也好,做不就行了?”
“……”
“你能替我着想,已经足够了,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奢侈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因为……”
司晨慢慢把手滑下来,抚摸莎莉的脸颊,像之前那样,帮她擦去眼泪。
“我现在,可是你的仆人……”
“——!呜!”
听到这句话,莎莉感觉内心有什么崩塌了,身体不听使唤,扑到司晨身上,把脸贴在胸口的伤疤上,泪水决堤般地从眼眶里溢出。
“你这个……笨蛋!受虐狂!”
“……不怕了吗?”
“怎么可能不怕!男生什么的完全不想接近!看都不想看!”
“……”
“……抱紧我。”
“不是怕吗?”
“……”
“……嗯。”
司晨伸出手臂,把莎莉搂紧在怀里,抬起手抚摸她的脑袋。
“呜……你这个……笨蛋!大傻瓜……呜哇啊啊——”
莎莉开始放声大哭,把内心的感情全部发泄出来。
又哭了,在同一个男生身上,第二次哭泣,但是,已经不要紧了,已经不害怕了,刚才的不安,已经没有了。
果然,他就是自己的仆人,自己重要的,司晨。
心中的那份感情,似乎清晰一点了。
“……”
看着主人在自己身上哭泣,司晨也稍微放心一点了,刚才还在担心两人的关系会不会越来越僵硬,现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该说的都说了,等她哭过之后,自己变回去之后,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从未想过,到了现在,还能遇到这些事情……跟以前照顾妹妹的时候一样。
“呼……”
司晨轻叹一口,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