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着,谁没有难以启齿的往事?谁又能保证自己从未做过违背本性的抉择?
只要活着,就会有埋藏于心底的秘密,哪怕那秘密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依旧不想对外人道。
只要活着,总会经历风雨,获得成长。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又有谁没犯过错?
正因如此,随意翻看他人记忆的行为格外遭人唾弃。但也正因此,更激发起了窥探他人记忆的动力,或者说欲/望更为贴切些。
艾米的意识此刻正深陷于一片色彩斑斓的云雾之中,雾气格外浓烈,伸手不见五指。
艾米也不心急,默默等待。
在梦境之中,体感时间往往是最不可靠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萦绕在她身边的云雾突然化为色调单一的红色,在一片红雾中,嘈杂的声音依稀传来。
艾米不在犹豫,投身其中。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黑与白的世界。
白色的墙壁,黑色的衣服。
白色的花朵,黑色的盒子。
黑色的相框里面放着灰色的相片。
一个面相白净的小男孩抓着一位成年女性的衣角,始终不肯松手。
而疑似是他母亲的女性则以泪洗面,眉眼泛红。
男孩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看着祭祀的进行。
尽管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与现在的平源相差很大,可艾米还是通过眉眼勉强分辨出眼前的这位男孩这就是童年时期的平源。
只是,童年时代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暗的气质,让人难以相信这么一个阴沉的小孩,竟然会长成一个老好人——在艾米心中,她已经将平源打上了“老好人”的标签。
这场葬礼的主角显然是这对母子。
相框中的人身份呼之欲出——他正是平源的父亲。
没想到平源的父亲这么早就去世了。艾米有点同情起平源了。
伴随着记忆的深入,切切地私语声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方脸男人用肘子顶了顶自己的哥哥:“这次死的是当家的。”
同为方脸的哥哥也是一脸喟然:“真是可怜,前不久长子刚刚去世,没想到这个月是父亲在回华夏国的路上。谁能想到他会遭遇飞机失事?”
方脸男人的爱人却不高兴了:“哪有什么可怜的?明明是流淌着源氏血脉的巫女,却不懂得珍惜那多少人都换不来的高贵血脉。竟然和华夏国的一个无名小子纠缠不清,失踪不到两年就生下了这两个野种,足以见得多么高贵的血脉也改变不了下贱的本性。”
方脸男人悻悻,看得出是个惧内的主儿:“说的也是,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就在这时,坐在后面的尖脸男子凑上身来:“说起来,那个华夏国小子还在我们这里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资产,不如我们......”
方脸男人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些犹豫:“这里讲不合适吧?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尖脸男子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又怎么了?就算这场晦气的丧事没办完,这对母子被赶出家门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么。”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本应是肃穆的葬礼,此刻却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就在这时,一直抓着母亲衣角的平源却在这时松开了。
只见他默默地走到这堆败类人渣的集合群中,带着明显是压抑着心中怒火的声音,咬牙切齿的问道:“开心吗?”
“哈?”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露出不满之色。
见此反应,平源却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很癫狂,笑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因为是杂碎,所以听不懂人话吗?”
这才反应过来的人们脸上渐渐被愤怒所占据。
“哥哥也好,父亲也罢,都是你们搞的鬼吧?”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声音更是直接中段,就如同突然断开电源的音响一般。
经历过几次梦境调查的艾米知道,这意味着这部份记忆已经是宿主所能保留的极限了。
简而言之,这幕场景已过。
她既消灭不了这份记忆,亦篡改不了这份记忆。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窃取他人隐私的观测者。
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随后再度被红色的迷雾所笼罩。又随着时间的推移,红雾渐渐转化为蓝雾,等到蓝雾彻底成型,艾米才再度投身其中。
这一次不关有声音,有色彩,还有一股刺鼻的恶臭。
待得画面彻底成型,映入艾米眼中的,是一张涂有各种侮辱性词汇,被划过无数次的,说是伤痕累累也毫不夸张的课桌。
此刻,课桌和学生椅都已湿透,放在里面的教材显然是不能用了。地上是一堆刚从课桌内掏出的湿臭抹布,看来异味的源头就是这些抹布了。
平源默默地将课桌内的最后一块又湿又臭的抹布取出。
虽然不清楚现在的平源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从他那乱糟糟的、遮住大半张脸的长发就能看出,他的处境并不算好。
透过那团乱发,依稀能看到平源那几乎和冷冻厂的鲳鱼没什么区别的死鱼眼。
他一边将全班人份的抹布集中在一起,一边走向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在那里坐着的,是个将两条腿全部搭在课桌上的不良少年。
明明和平源年龄相仿,但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格跟成年人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所超出。尤其是那烫染的头发,明显嗑药嗑多的眼神,自手臂到脖颈处的纹身无不说明着他是多么的异类。
“室内鞋里面多了几枚图钉,自行车的刹车意外失灵,从高处掉落下来的盆栽,饮用水里面的铅......”
未等平源说完,那个嚣张的少年便站起了身子,直接将平源整个人都笼罩于高大的身影中。
平源在同龄人中绝对不算矮,他的生长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六,以后至少还能再长十公分。只是这名少年太高了。
189公分的身高,165斤的体重,这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绝对是巨无霸般的存在。
明明大家都只是不到十四岁的初中生,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呢?
不良少年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一遍套着耳朵,一边不耐烦的嚷道:“叽叽歪歪,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一样!没错,是老子干的,但这不仅仅是老子干的!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B数吗?野种!”
说着说着,不良少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表情先是一顿,随后露出了施虐者特有的笑容。
张开自己的长臂,像是腰拥抱整个世界似的对着班上的人吼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是我的疏忽,应该称呼你为源平大人才对,你们说是不是啊?!”
全班人皆噤若寒蝉,少年眉头微皱,明显对此感到不满意。
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平源一肘子推开,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坐在座位上的男学生勾肩搭背道:“是不是啊?哥们儿~”
迫于少年的淫威,那名可怜的男学生如捣蒜般不住地点着头,嘴上不住的说是,心中却将怨恨转移到了平源的身上。
欺软怕硬的丑陋本性在这间初中教室内展现的淋漓尽致。
听到旁人的认同后,少年嘴角一咧,气焰变得更加嚣张了几分。故作谦卑的说道:“人家可是流淌着高贵血液的贵族,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不知轻重,随便与他接触?所以,我们应当......”
还未等少年将话讲完,一直默不作声的平源打断了他的话:“伊藤,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也很清楚你究竟是哪个杂碎派来的喽啰。不就是想孤立我么?不用那么复杂,我走就是!”
说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孑然一身的离去了,没带走任何东西,就连母亲亲手给自己缝制的布皮书包也没带走。
刚走出教室没多久,平源就在楼梯口处碰到了本应是这堂课的老师。
还未等老师解释迟到的缘由,平源就像完全没看到他似的,与他擦肩而过。
【画面再度变得模糊,正当艾米以为这一幕到这里就结束时,画面却又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让艾米感到有些困惑,不过想到自己也没怎么用过入梦能力,本身就对这项能力不是熟悉,所以暂且认为是自己的这项能力进一步成熟的表现。
这一次,场景不在是某一个沉闷的空间,而是一个小小的公园。
公园虽小,倒也如五脏俱全的小麻雀一般,应有的设施基本都具备了。无论是青葱的草地还是茂密的小树林,亦或是健身娱乐等基础设施,在这里大都能找得到。
不多时,艾米就找到坐在秋千上的平源。和之前的场景相比,平源虽然在外貌上有了一定的改观,但就年龄而言相差并不算大。也许是同一幕,时间间隔并不算大。
就在艾米分析平源现在究竟是什么阶段的时候,一股信息自然而然的从她心中流过。这又和以往有所不同——以往自己只能通过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来进行,并没有收到诸如直接或间接的情报提示。
{这真的可以看做是能力进步的体现么?}感受着流淌在心中的情报,艾米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但不论如何,艾米至少是知道这一幕的前因后果了——在平源离开学校后不久,他就随母亲一同搬家了,新家是一个名为“岩手”的偏远地区,说是乡下完全不为过。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温柔亲切却又不失手腕的男性教师。可一直以来都是带着些许逆来顺受的态度生活的平源,人生首次面对外人的善意时反而变得不知所措了。
更有甚者,他甚至还对周遭的同学们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却一直理所应当的享受着。
平源并不笨,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厌恶的情绪来自于自己那丑陋的嫉妒。
在那之后,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简而言之,他逃学了。
放弃了上课,连学校也不想去,就这么在公园中一直呆到太阳将要落山,然后回家欺骗母亲,说是和朋友玩的太开心,一时间忘了时间。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
坐在秋千熟悉上,一个人荡着秋千。
待到实在荡不动时,就低着头观察者脚下的蚂蚁。
在没有人的公园中,一个人嬉戏的平源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
艾米不知道平源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毕竟她只是个旁观者,虽然不知为何,她得到了预料之外的情报信息,但还是无法获取平源的情感。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公园中响起:“早上好。”
还在数蚂蚁的平源下意识抬头望去,才发现那位让自己感到困扰的老师竟然主动找上了自己。
他体型匀称,面容俊朗,小麦色的皮肤配合着爽朗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只是右眉处有一道伤口颇为明显的伤疤,这让人颇感惋惜。
确认是本人后,平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要知道现在可是早上,老师理应在学校教书才对啊?可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平源感到格外的不自在,便扭了扭身体,脸上摆出了一副颇为困扰的表情。老师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平源的对自己的态度,自顾自地做在平源左边那空荡荡的千秋上。
木质的座板随之发出了高亢的“吱压”声。
待得坐定后,老师又说一句:“早上好。”
平源没有回应。
老师继续道:“早上好。”
平源这才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