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皓首苍苍,垂垂老矣,却不断在踉跄后退的饱学之士......
一个是螓首高昂,气势汹汹,甚至越发步步紧逼的亡国之后......
闾丘冲脸色煞白地手指着羊献容,口中更是不停地急叫着“你你你”,却不想眼珠子突然向上那么一翻,直接当众喷出了一口老血,“扑通”一声就仰面栽倒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大殿之内的众人全都鸦雀无声地看着......
根本就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或者查看......
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恐惧与冷漠......
闾丘冲双眼空洞地看着雕梁画栋的大殿上方,嘴里不停地喷涌出带着细沫的暗红色污秽......
羊献容冷酷无情地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目光又狠厉地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王公们......
那一个个恬不知耻的卑鄙小人......
那一张张歪七扭八的丑恶嘴脸......
她就是被这群人害得生不如死?!
羊献容禁不住地抬起了螓首,看向了那个始终对她保持着微笑,给予她包容与支持的始安王刘曜......
刘曜也是爱怜地对着她点了点头,满脸都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宠溺,甚至还露出了一丝鼓励的眼神......
羊献容的眼眶瞬间有些微微发红,泪水更是不停地在里面打着转,完全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个死人......
可就在这时!
吴孝王司马晏突然从人群之中跳了出来,指着羊献容的后背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贱人!你叛国,叛君!你们杨氏一族!全都不得好死!但凡这世上还有一个血性男儿,势必要让你们杨氏全族和这些该死的蛮夷一起千刀万剐!!!”
“那今日本王就要用你们所有人的血来染红这场婚宴!”
刘曜突然对着晋国的王公大臣大吼了一声,并且龙行虎步地走到了羊献容的身边,一把将她那微微发颤的身子搂在了怀里,并且命人直接将吴孝王司马晏给抓了起来......
“孤不仅要将你们的皇帝掳去平阳,还要将这藏污纳垢的洛阳城也一并烧掉!”
羊献容的眼泪瞬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尤其是看着刘曜那愤怒而又坚定的眼神,更是把头紧紧地埋在了他那宽阔而又坚实的胸膛里......
这一刻无论他是不是出于政治目的......
又或者是不是一时冲动说下的狠话......
羊献容的心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怀里......
所有晋国的王公大臣也在这一刻,全部“齐刷刷”地看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皇帝......
皇帝司马炽却是一脸熟视无睹的模样......
只是那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眯着眼睛......
真的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反正刘曜要屠戮的不过是些王公大臣......
羊献容想嫁鸡嫁狗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与晋国王公大臣的哭喊与哀求相比......
王弥心中的怒火却是快要抑制不住了......
刘暾眼见不妙赶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王弥却瞪着眼睛一把甩开了刘暾的手......
“大王,洛阳是天下之中,自古就是帝王建立功业之地,这里四面山河阻隔,可谓是占尽天险地利,不仅易守难攻,而且城池和宫殿也都完好,为何要去付之一炬?!依微臣愚见,大王应该立刻上书陛下,让陛下尽快迁都洛阳才是啊!”
刘曜笑容诡异地撇了撇嘴角,扶着羊献容一起走回了宝座,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地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被一个小卒拎到了众人的面前......
“王延?!你竟然敢杀了老子的牙门将军?!屠各小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王弥立时指着刘曜的鼻子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刘曜却是面无表情地昂着头,俯视着已经气急败坏的王弥......
“哼!不听号令,纵兵劫掠,不该杀?!本王早就下令让你部人马退出南宫,可这个王延不仅抗命,还带兵袭击本王的部众,莫不是受了你王大将军的指示?!所以本王不仅杀了王延,连他带的那几千叛军,也一起杀了个干净!”
王弥的脸色立时气得由红转白,就连身子也忽然有些站立不稳,尤其是看着已经对他拔剑相向的殿内武士,立时就明白了他此刻的危险处境......
刘曜之前非要强令自己来参加这场闹剧......
根本就是为了趁机削弱他在洛阳的兵力......
再看看呼延晏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贱样......
显然他们早就做好了要跟他翻脸的准备......
甚至随时都会让他饮恨在这个大殿之上......
“哼哼!孤也实在是搞不清楚王大将军到底想要作甚?!这洛阳虽然是天下之中,可如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想得洛阳而居之,那洛阳岂不就是四战之地?!你还要让陛下贸然迁都至此?!王弥!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王弥顿时被气得有些发晕,脸色也在再次气得由白转红,甚至不管不顾地推开了长史张嵩的阻拦,再次指着刘曜的鼻子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屠各蛮夷!这可是洛阳啊!你他娘的自己守不住就要毁了它?!你到底知不知道,明不明白这座都城在天下人眼里的意义?!你以为它只是一座拥有华丽建筑的死城?!无知匹夫!屠各蛮夷!!!”
王弥捶胸顿足地大骂了几句,也不管刘曜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带着张嵩和刘暾二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呼延晏赶紧焦急地看向始安王刘曜,却不想他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任由他们三人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而就在这时!
晋国太尉王衍的小女儿王惠凤被人强行推搡着押进了大殿......
王弥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瞥了一眼这个被俘的太子妃......
这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小女人......
她眼神里竟透着股视死如归的光芒......
“呸!数典忘祖的狗东西!早晚叫你不得好死!”
王惠凤突然对着迎面走过的王弥,张嘴就是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身上......
王弥眼角抽搐地瞪着这个疯娘们,竟只是咬了咬牙就赶紧离开了大殿......
“乔属何在?”
刘曜突然扭头向他的众将看去,脸上还带着一丝丝轻松的笑意......
“末将在!”
乔属赶紧从众将之中站了出来,并且重重地跪在了刘曜的面前......
“这是他们晋国那个已故的,什么狗屁太尉王衍的小女儿,孤王念你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今天就把这娘们赏给你小子做妾了!”
“末将谢大王恩赏!”
“哈哈哈!乔属啊乔属,这可是本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女人,你可不要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哈哈哈!”
刘曜笑嘻嘻地看着五大三粗,其貌不扬的乔属,又看了眼细皮嫩肉,一身桀骜不驯的王惠凤,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难以形容的猥琐与恶毒......
“呸!吾乃堂堂大晋太尉的嫡女,愍怀太子司马遹的太子妃,就凭你们也想玷污妾身的青白?!哼哼!做梦去吧!”
王惠凤突然狠狠地一咬牙,强行挣脱了甲士的束缚,朝着刘曜的方向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乔属立即挺身挡在了始安王刘曜的身前,并且迅速拔出了他身边那把早已血迹斑斑的屠刀!
“噗”的一声闷响!
利刃瞬间穿透了娇嫩的胸腹......
鲜血更是顺着屠刀不住喷涌......
乔属用力拔出了刺入的屠刀......
王惠凤慢慢瘫软在了地板上......
刘曜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浑身是血的王惠凤,看着她嘴角含笑地倒在了鲜红的血泊之中,一时竟是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羊献容也是心神巨震地看着那个至死不渝,甚至就是要故意去寻死的王惠凤,涂满白妆的脸上竟是止不住地一阵阵抽搐了起来......
“传......,传孤王将令!立刻开始屠城,今夜子时,火烧洛阳!!!”
深夜时分
洛阳城内的一个还算宽敞的地下室里
“咳咳咳......,咳咳咳!!!”
明月突然睁开了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然后惊恐万状地从草席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却不想抬头就从那越发微弱的烛光之中,看见了一个像是在不断发着光亮的大脑袋......
“妖......,妖怪!!!”
“小施主?!你醒了?!还有......,老和尚可不是什么妖怪,你看这光头上可没有长角哦......”
佛图澄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光头,还故意把头往烛火边上靠了靠......
明月立时觉得那光头又亮了几分,心头还莫名涌上了一股子笑意......
“咦!老和尚惯会作妖,看来确实不像是坏人......”
“那小施主又是不是坏人?!老和尚可不想死在这地窖里......”
明月立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戒惧也随之减少了些许......
佛图澄轻轻地向明月走近了几步,然后伸出手就摸向了她的额头......
明月下意识地向后边挪了挪身子,却不想脑袋直接撞在了墙壁上......
“哎哟!”
明月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小嘴都不自觉地嘟得老长老长......
“不要怕,让老和尚看看,额头还发不发烫......”
明月这次倒是没有任何的抗拒,只是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却明显救了她的老和尚......
老和尚慢慢地把手放在了明月的小额头上,原本还紧绷着的老脸上竟是渐渐多了一些欣慰的笑容......
“不错,不错!风寒好像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静心休养,应该很快就可以大好了......”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男身女音?!”
明月苍白的俏脸上立时多了一份嫣红,神色也莫名地变得有些扭捏了起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用担心,老和尚是化外之人,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与你相遇罢了,等咱们安全逃离了这个洛阳城,你我的缘分也就差不多该尽了......”
明月竟是莫名地有些失落,就连看向老和尚的眼神里,也似乎透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哀伤......
“既然总归要分开,大师何必还要救明月?!”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大师说的话,明月不太明白......”
“老和尚当时只看见满地的死人,原想念上几句超度的佛号,就要转身离去,不想你动了那么一动,老和尚一时不忍......”
“那大发慈悲的,还不是大师吗?!”
“所以说你我有缘......”
明月一听到这“有缘”二字,又见老和尚喜欢作弄别人,竟是莫名生出了几分调皮......
“老和尚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你我有缘,而是你我前缘未尽......”
“前缘未尽?嗯......,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那又是谁定的呢?”
“偶然吧......”
“偶然何以做定呢?为何不是因果?”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偶然偶然,无因也有果,所以有因不一定有果,有果又不一定有因,世事无常,偶然促成,何必执着?!”
“那缘分又如何说?!”
“这就好比老和尚想要普度世人,而世人又恰巧需要你的普渡,缘分不就这么来了?!”
“所以?”
“所以咱们为何会在这里?”
老和尚不由得微微楞了一愣,错愕地看向了笑嘻嘻的小明月......
“因为外面的匈奴人正在烧杀劫掠,这偌大的洛阳城恐怕也即将毁在大火之中了......”
明月立时心惊胆战地想到了什么......
难道这会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永嘉之乱,火烧洛阳?!”
史记:太子司马诠,吴孝王司马晏,竟陵王司马楙,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河南尹刘默等大批官吏都死于此次“永嘉之乱”,不过也有两个人顺利逃到了并州,一个是刘琨的老爹光禄大夫刘蕃和尚书卢志。(尚书一职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有一种共同的特殊现象,就是宰相无定员,无定名,也无定职,卢志是刘琨手下卢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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