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公元2053年 失落纪元 第四年
“在冬天,能哭的地方,只有家和爸爸的怀里。”
元旦,远夕得到了少有的几天连休。
紫儿很早就嚷嚷着想去城市公园的祈年殿祈福,这次,终于如愿。
新年第一天,远夕早早地起了床,给女儿梳头打扮,
最后,他用一条淡紫色的发带,为紫儿的长发扎了条小马尾。
发带在小女孩的脑后很好看地张开,像展翅的凤尾蝶。
紫儿趴在梳妆台前,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发型,不时转头摸摸后面柔软的蝴蝶结。
女儿活泼的小身影在远夕的心里温暖荡漾。
这一切,都是林霏在留下的手账中教给他的。
出门前,他给女儿换上了一身合身的小汉服,绯色的柔软面料,长袍宽袖,可爱得让人禁不住想蹲下来抱抱她。
紫儿跑到镜子前,拉着裙裾,来回欣赏,惊喜交加。
汉服的设计图,同样出自那本手账。
林霏早在怀上紫儿时就亲自设计好了女儿未来的各种服饰,远夕要做的,不过是结合小女孩现在的尺寸,将它们悉数呈现。
远夕一直觉得,爱妻从未远去。
即便化作千风,她的身影,也是紫儿身边,无时无刻的存在。
给紫儿围上一层厚厚的围巾,远夕牵着女儿的手出门。
来公园祈福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
人们携家带口,挤到铜炉前,烧上一炷香,然后双手合十,许下来年的希冀。
战争、瘟疫、死亡… …在这个世代需要许下的愿望,太多太多。
荷枪实弹的军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周围,标注着幻想与现实的边界。
远夕带紫儿烧完香。余兴未尽的小女孩拉着爸爸的衣袖,指了指一棵大树。
这是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古木,粗壮蜿蜒的枝干上系满红色的布条。
先生,许个愿吧。
公园管理员凑上前,
把愿望写在布条上,然后挂在树枝,很灵验的。
紫儿又拉了拉他的衣袖,水灵的眸子里微光摇曳。
远夕笑着点头,摊开手掌中的支付芯片。
他已经很不习惯手写字的感觉了。
在这个数据网络化,世界虚拟化的时代,纸质材料寥寥无几。
父女俩写好各自的愿望,远夕抬起头,把布条系在树枝。
他的愿望,与其说是自己的,倒不如说是全天下父母共同的心愿:
希望女儿平安,快乐地长大成人。
他很想看看紫儿写了什么,刚一侧头,女儿就护住布条,惊慌失措,
不行不行,被看到了就不灵验了!
远夕只好转过身,答应她不再偷看。
他抱起女儿,让她刚好能够把布条系在树上。
临走前,紫儿又拽住了父亲的衣角。
这次,她没有再让远夕做什么,只是拍了拍手,面对着祈愿树,合十祈祷。
只有这样,神明才能看见我们的诚意!
紫儿抬起头,煞有其事地对父亲解释。
远夕被女儿认真的神情逗乐,摸摸她的头,
“紫儿这么好的孩子,神明一定听得见你的祈愿。”
“那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一定会的。”
远夕眨眨眼,两个人的前额碰在一起。
下山时,公园正在进行花样滑冰表演。
紫儿是在亚热带海边长大的孩子,从没有看到过下雪,更别说各种丰富多彩的冰上运动。
这座纬度偏高的内陆城市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远夕抱着女儿,在封冻的湖面周围,驻足观看。
他自己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十余年北方的大学生活,早已让他看倦了霰雪飞舞的世界。
但是,显然,紫儿完全被这一新奇的冰上舞蹈吸引住了。
穿着冰刀的舞者在湖面上翩跹婉转,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迹,踏着落红飘零的弧迹,宛若流水般的连绵。
紫儿一直看了很久,直到表演结束,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她才跟着父亲不情愿地离去。
夜里,窗外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雪。
新年的第一场雪。
远夕从研究所赶回来,已是凌晨时分。
如果以人类的标准来看,Mk4还是个孩子,很多东西,她并不能很好驾驭。
这也是他经常半夜被叫到研究所里处置紧急状况的原因,即便是在休假中。
在门口抖掉身上的雪花,他搓着发红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女儿的房门。
还好,屋子里挺暖和。
紫儿安静地睡在床上,大概是因为过热的缘故,被子的一角被蹬开了。
远夕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为她盖好被子。
宝贝儿睡得挺香,看来昨天玩开心了。
微笑着端详了一阵,远夕转过身,准备离开,
“神明… …神啊… …”
紫儿在梦呓。
他好奇地竖起耳朵,
“请… …让爸爸… …不再加班… …每天早点回家… …别累着他… …”
远夕的呼吸凝滞了。
涌动在胸口的暖意,如火跃动,他微微仰头,眼底有些发痒。
谢谢你,
晚安,我的小公主。
默然微笑,他轻轻退出房间。
几天后,紫儿告诉父亲,她想学滑冰。
很自然,远夕想起了林霏。
大学时代,她就是学校花样滑冰队的主力。
“果然,和你妈妈很像。”
远夕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头。
“妈妈,以前也滑冰吗?”
紫儿趴在父亲膝头,微微歪头。
他拿出平板电脑,给女儿看着林霏以前的照片。
两个人热恋的时候,远夕总喜欢扛着长枪大炮去学校的湖边。
那里有踏着灵越舞步的白天使,有他深爱的女孩。
每场排练下来,他总是第一个跑过去,给她披上厚厚的大衣。
两人躲到湖边的小亭子,远夕会给她回放单反里的照片,那些定格在瞬间的曼妙弧度。
“我们不只是用相机拍照”,
“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以及,”
“爱着的人”。
还没等放完照片,林霏总会搂住远夕的脖子,轻吻他的脸颊。
远夕永远也忘不了,那深深刻印在他脸上的,那有如炭火一般的吻。
“好美,妈妈真的好美… …”
紫儿盯着眼前的一张张照片,眸子里,熠熠生辉。
“你妈妈一直都这样美。”
像是怕遗忘什么似地,远夕不自觉地重复了一下,
“一直都是。”
“我也可以像妈妈这样吗?”
“当然。”
远夕点点头,语气里,是可以依靠的坚定。
当天,他带着女儿去商店选了装备,把紫儿拜托给一个教练朋友。
从此,每天下午,远夕都会开车把紫儿接到公园,静静地看着她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练习。
天很冷,寒风割在远夕的脸上,像冰刀滑过湖面。
但他感觉不到疼。
所有的痛,都分给了紫儿摔倒时,心弦的一次次抽搐。
几次,他都很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每次,都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紫儿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继续滑行。
晚上,紫儿是被爸爸背着回家的。
褪下女儿的秋裤,远夕被完全吓到了。
小腿、膝盖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淤伤。
小女孩娇嫩的肌肤,令人心酸地红肿。
远夕的心在滴血。
打着理疗灯,他用红药水小心翼翼地揉搓女儿的伤处。
“疼吗?”
紫儿咬着牙,摇摇头。
远夕瞟到她眼角渗出的泪光。
“明天别去了,休息一下。”
“不!”
她斩钉截铁。
“第一天这样很棒了。”
“我要像妈妈那样。”
远夕叹口气,轻轻揉着女儿的膝盖,
“可是… …”
“我不想丢掉,妈妈留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些东西。”
紫儿抓紧床单,一字一句,
“我想… …让妈妈在我的身上… …活下去… …”
远夕彻底怔住。
难以名状的热流模糊眼眶。
接下来的几天,紫儿依然磕磕绊绊。
不过,她在一天天进步。
现在,她已经能掌握好平衡,做出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了。
远夕仍然守候在湖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恍惚间,他想起那个雪后的下午。
两个人在封冻的昆明湖上,滑着冰橇。
湖上滑冰者很多,林霏说想找一片人少的地方。
向来文静的女孩甩开手臂,用力杵着冰面。
远夕也在后座,全力滑动。
冰橇离湖岸越来越远,湖堤收束成漫长的一线。
果然,湖心深处的游人,寥寥无几。
两个人也滑得精疲力竭。
林霏靠在他的胸膛,喘着粗气说,都没有力气划回去了。
是呀,就像一趟只有单程票的旅行。
远夕也打趣道。
和你在一起的旅行,永远都只有单程票呢。
林霏眨着眼。
为什么?
远夕有些发愣。
因为,这趟旅行的终点,是我们的未来呀。
林霏的眸子里,星光摇曳。
往事并不如烟,如烟的,只是记忆面对现实的妥协。
远夕从来不相信,所谓的触景伤怀。
那些盛装在学生时代的光景,每天,都在被经历和记忆。
当紫儿迎来寒假的时候,远夕知道,过年不远了。
假期的紫儿,有了更多的时间练习。
远夕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更多林霏的影子。
紫儿告诉父亲,自己想参加公园组织的少年花样滑冰比赛。
打电话问了教练朋友,对方告诉远夕,这只是一场鼓励性质的业余比赛,说是花样滑冰,其实并没有对参赛者有很高的技术要求。
问及女儿的状态时,朋友如实告诉他,紫儿的发挥很不稳定,还需要大量练习。
远夕决定陪女儿坚持下去。
他推掉了下午的一切工作,关掉通信终端,一心一意陪着女儿练习。
随着比赛日期的临近,紫儿开始变得焦躁。
每天晚上,远夕给女儿按摩小腿时,看到皮肤上的淤青又多了起来。
他大概猜到了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瓶颈期吧。
第二天训练结束时,远夕接完紫儿,并没有直接开回家。
他把女儿带到了城市观景台的一间热饮店。
服务员端上两杯热牛奶,远夕试了试温度,把更暖和的那杯递给她。
两个人并没有直接开聊滑冰的事。远夕给她讲了讲研究所里的趣事,中间还特意插了两个小笑话。
紫儿捧着热牛奶,无精打采。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打断远夕,
“爸爸… …我觉得,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比赛的事。”
她垂下头,搓着裙角。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远夕怕拍紫儿肩头。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近动作总是出错,摔了很多次,步子也不对… …很多东西,明明大家都做得到,在我身上却总是不行… …”
女儿的声音开始颤抖。
“紫儿,滑冰的事我不是很懂,但是,爸爸觉得,换一种方法会不会好一点?”
远夕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就是试过了才觉得做不到…
…我现在真的好怕… …好怕比赛那天,和妈妈相比,我差得太远太远… …”
她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啜泣。
远夕深吸一口气。
“孩子,你知道,爸爸一直学的是什么吗?”
紫儿勉强抬起头,泪眼汪汪。
“没关系的,怎么说都可以。”
她想到了平板电脑上的各种复杂图纸,
“画画?”
“不是哟。”
她又想起父亲经常带回家的各种试管,
“调酒师?”
远夕摇摇头,
“爸爸大学七年,学的都是量子运算专业,就理解成电脑吧。但是,我现在却是医学博士,能明白吗?”
紫儿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博士,但她知道“医学”。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看到过妈妈的大学毕业照,上面写着“医学院”三个字。
莫非,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是医生?
远夕告诉紫儿,自己放弃了本专业的博士学位,转而去考医学博士。这对一个已经在这个领域钻研了七年的人来说,半途改行无异于从零开始。
远夕给女儿讲了自己没日没夜啃医学著作的事,生物学,病理学,药代动力学,解剖生理学… …他趴在书堆里,学得昏天暗地。
当时的他,同样觉得读到医学博士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一次次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分子式和人体结构,又一次次地想关掉电脑就此放弃。
最艰难的时候,林霏陪伴在他身边。
不仅是专业上的辅导,她特地劝他搬出狭小的研究生宿舍,两个人一起租住在学校外的房子里。
林霏在制药企业干着研究员的兼职,一边照顾着奋力攻读学位的远夕。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各种好吃的菜,夜深时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银耳汤。
在远夕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林霏会拉着他出去逛街。
遇到本科或者研究生的闺蜜,她会向他们介绍,
木远夕,我男朋友。
当她们问起远夕的职业,女孩也会自豪地告诉他们,
远夕是超级计算机研究领域的佼佼者,
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医学界的新星。
每一次和她一起逛街回来,远夕都会再次扎入书堆,充满力量。
为了两人的未来,
为了那个夜晚,林霏在他的论文里发现的梦想。
“所以,不管你觉得前途是如何暗无天日,只要有人在背后默默守候,你就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远夕抿抿嘴唇。
紫儿望着父亲,眼里的依旧有些茫然。
“现在,你就是当初那个努力的我,而爸爸,则会在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真的?”
“不用想太多,只需要默默付出努力就行。因为,不论结果如何,那个在你身边的男人已经决定为你付出他的一切,去拥抱你,给你实现梦想的所需。”
一瞬间,紫儿恍惚了。
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悸动,只有在妈妈的唇边,才会感受。
“爸爸… ”
“说了这么多,爸爸还是希望你不要背包袱,放心参加,享受过程。”
远夕温和地笑着,握住女儿的手。
“我会加油的!”
紫儿点点头,从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有力。
到底还是他的女儿,
我的身上,也会流动着他的骄傲吗?
“等比赛结束那天,爸爸带你去看烟花。”
“真的?”
紫儿激动地叫出声。
“当然。”远夕翘起嘴角,“要不,拉钩?”
小女孩伸出手,父女俩的小指紧紧钩在一起。
比赛日渐临近,城市里过年的气氛也慢慢浓郁。
特殊时期的年关,比起平日,显得压抑了许多。
尽管如此,远夕还是嗅到了,
从某个人家门户新贴出来的对联,
从黑市上渐渐多起来的肉馅和饺子皮,
从耳边依稀响起的鞭炮声,
年的气息。
纵然挣扎在瘟疫与战争的生死线上,人们还是将希望本能地托付给来年的第一缕阳光,
正如蕴藏在这个古老民族血脉深处的基因,
那一代代站立在黄土地上,遥望向黎明之端的千年守望。
不过,随着物资管制的加强,想要在这个冬天来一场烟火的盛会,已然不大可能。
远夕总觉得,没有烟花盛放的除夕,无法装点女儿的祈愿。
他一直在默然努力,为了女儿眸子中曾经流泻过的光芒,
为了将三个人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一一、重合。
小年,在研究所,远夕把最后一项任务嘱咐给MK 4.
穿着白裙的少女点点头,双手交叠腰间,
都交给我吧,教授,筱筱正是因此而存在的呀。
恍惚间,他意识到,Mk4,不再是Mk4。
易筱筱,她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如——
陨落天边的流星领取了来自人间的愿望,
安然长逝。
Mk4,或者,易筱筱,
总是不那么擅长拒绝别人,
尤其是,对他。
远夕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Mk 4。
哪怕是这样毫无怨言地替他分担着一切,他还是没有叫出,
易筱筱,
她的名字。
他已经无法将Mk 4简简单单地看作一段程序,
少女的身上,倾注着他的思念,他的心血,他的执着,以及,
他的悔恨。
远夕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还剩多少,但时光于Mk4,无疑是最慷慨的存在。
也许有一天,那些绵长无尽的时光能赋予她更加独立的思考,
代替自己,给予她,
真正的生命。
赶在晚高峰的交通管制前,远夕驱车赶到公园。
比赛还没开始,紫儿在候场区已经等了一些时候。
看见父亲身影时,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摇晃得像招展的小旗。
临上场,紫儿的小腿开始发抖。
没有多余的话语,远夕只是用手背碰碰女儿冻红的小脸,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圆舞曲迎风而起,女儿出场了。
也许是刚开始的缘故,紫儿的动作有些僵硬,踩着旋律的舞步,并不到位。
观众中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
或叹息,或嘲笑。
远夕双手揣进衣兜,在湖边静静的观看,不动声色。
随着旋律演绎的深入,紫儿渐入佳境。
展现在眼前的,是小女孩肢体舒展的柔韧,每一次旋转,每一次低回,都宛若冰面上落红翩跹的弧度。
就连那伴奏的乐曲,也化作漫天飞舞的雪花,于紫儿婉转的舞姿边,纷纷扬扬。
人群中爆发出惊叹,观众们交头接耳,想知道小女孩究竟是何方来历。
远夕眯着眼,依然,波澜不惊。
飞扬冰面的光影,在女儿柔婉舞蹈的身姿上,寂静流泻。
他只是看到,紫儿每天傍晚在冰面上孤零零练习的身影;
看到每天晚上,女儿腿上大大小小的淤青;
一些事情,当你对它的执着倾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果本身的意义,早已淡化。
多年前,林霏来到抗击海拉的一线,用生命的语言对他如是倾述;
现在,他们的女儿,再次用行动唤醒了远夕封存已久的感动。
紫儿的舞蹈完美谢幕,观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远夕挤开密集的人流,在湖边接回缓缓滑来的女儿。
“怎么样,爸爸?”
紫儿躲到父亲怀里,充满期待。
“爸爸都看到了。”他微微一笑,揉搓着女儿的小脸蛋,“很棒。”
父女俩回到观众席,看完其他选手的比赛,等待最后的评分。
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紫儿的小手在父亲的掌心里,害怕地收成一团。
她的分很高,高过了前面所有的选手。
小女孩简直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还有最后三个人… …两个人… …一个人… …
最后一位选手的分数报了出来,高过紫儿。
小女孩彻底傻眼。
观众中也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家都觉得评委的打分,有失公允。
争议还在继续,紫儿却再也抑制不住了。
她趴在膝头,放声痛哭。
远夕心头一阵刺痛,他打开大衣,将女儿裹在怀里。
“在爸爸这里哭吧,没人看得到。”
紫儿突然意识到,只有在这里,自己的眼泪才不会被冻上。
在冬天,能哭的地方,只有家和爸爸的怀里。
愈是感到温暖,便愈是无所顾忌。
她趴在爸爸的怀里,嚎啕恸哭。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远夕摸着她后背,温柔安慰。
明明,我明明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紫儿不甘心地呜咽。
你做到了最棒,爸爸都看在眼里。
可是,为什么… …
没有为什么,这场比赛你已经赢了。
结果不是这样的… …
那是别人心里的结果,爸爸只在乎你的努力,和你最后享受的心情。
爸爸?
紫儿抬起头,望着父亲,难以置信,
所以,恭喜,紫儿,你做到了。
远夕轻抚着女儿的后脑,吻在她的额头。
几天后的除夕,他带着紫儿早早来到后山的观景台。
平日冷清的小亭子,挂满灯笼,空气里荡漾着绯色的暖意。
远夕愣住了,他并没有提前装饰这里。
这时,移动终端收到留言:
“祝教授和小紫儿度过一个美丽的除夕之夜,新年快乐!”
落款处,是少女手写的娟秀字体:
“筱筱”。
远夕不明白,Mk4是怎么凭借着虚拟的身体完成这里装点的。
兴许是在网上请工人帮忙做的?
过程已经不再重要,亲手创造的这个少女,早就为他带来了太多未曾料到的感动。
“要开始了吗?”
紫儿坐在垫子上,按捺不住小小的激动。
远夕对了下表,点点头。
八时整,第一枚烟花准时升上夜空,绚丽绽放。
更多的焰火蜂拥而上,天空中变成流萤纷飞的舞台。
每一朵的盛放,都定格紫儿眸子里惊喜交加的激荡,
宛若花田深处魅动的裙影。
在紫儿还在蹒跚学步的年纪,他和林霏,常常带着她,漫步在除夕的街头,
仰头,热烈的花火流满天穹。
他抱着紫儿,林霏挽着他,一家人走到灯火阑珊,走到天寒地冻也不害怕。
家里,有林霏煮好的饺子,和她亲手制作的各式点心。
如今,只剩他和紫儿。
连这漫天盛放的烟花,也不过是全息投影加立体音响联合制造的幻象。
草丛里,有远夕提前布置好的视网膜投影仪,天空中,吊飞着四维渲染设备的无人机仍在弥补着投影细节的缺失。
他倾尽全力,用虚拟现实的手段为她带来了这场美丽的谎言。
紫儿看着不断绽放的花火,笃信不疑。
霏,如果今晚有空,你也会和我一起陪着紫儿,看尽这漫天花开花落的盛景吧。
远夕鼻子有些发酸。
不必担心,对紫儿的爱,我会连着你的那份,共同守护。
搂住女儿,远夕眼中的花火,于泪影中,渐然、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