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那是一个消瘦的少女。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有一头乌亮的黑发和苍白的容颜。她似乎正在受训，被吓得缩着脖子闭上了眼。
黑色的乌鸦，有两个头。右侧的乌鸦看向西边。
“异国之神的女儿呀，请你救救我的公主。”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羽歆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她不喜欢这个声音。
“如果是你，一定……”
似乎感觉到什么，羽歆又一次看见少女苍白的脸，总觉得，和自己很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相貌相似，而是从身上散发出的神的眷属的气质，以及那深刻的寂寞，惊人的相似。
不知为何，羽歆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你要那么悲伤？
羽歆起来时，昌浩和小怪已经吃过早饭回房间去了。
吃过早饭，羽歆又到晴明的房间请安，听到早晨发生的“昌浩和彰子同睡一床”的事件后，羽歆微微一笑。这种事，的确很像小怪会干出来的事呢。
犹豫了很久，羽歆最终还是没有把早上的梦告诉晴明。毕竟，连她也说不清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而且，那个禁忌的称呼，她不想再提起。
无论别人怎样叫她，作为她自己，是不愿提起这个称呼的。
坐在走廊上喝茶似乎已经成了羽歆的习惯。看着庭院里的水池，又想起刚才晴明所说的话。昨天夜里，贵船龙神降临，并附身在昌浩的身上，然而，这次她却完全没有擦觉到。苦笑着朝天空伸出左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的流逝。
之前被人在施术过程中攻击受的伤，以及因为被打断咒术儿引起的反噬，令她本就还未恢复完全的灵力又一次大量流失。所剩的灵力，恐怕连召唤风飐都不够了吧？
看来，只能靠大量的符咒来填补灵力的缺失了。照这情况看，要恢复到原来的一半灵力，至少也要一周时间。
就在这时，她听到围墙那边有人在叫昌浩，仔细听辨了一下，是平常喜欢捉弄昌浩的小妖怪。因为前段时间受怨灵的影响，昌浩被晴明强迫在家斋戒，不能出家门，这些小妖怪似乎挺想念他的呢。
这时候，昌浩从房间里出来，脚边的小怪朝她看了过来，她朝它笑了笑，眼眸弯成一道弧线。小怪夜朝她轻轻一点头，继续跟昌浩找小妖怪去了。在它转身之后，羽歆的笑容也多了一些苦涩。
果然啊，即使已经作出决定，还是觉得很难受呢。
“必须要更加坚定才行啊……”
要更加坚定啊，即使没有他的温暖也……
又是一个无星的冬夜，等过完年就是春天了。然后，很快又会到夏天了。
因为有种之后会更棘手的事要发生的感觉，所以羽歆没有跟着昌浩偷溜出去，而是在房间里绘制了大量的符咒。也因此，她错过了难得一遇的百鬼夜行。
“原来如此，”羽歆笑眯眯地站在昌浩房间的一角，好笑地看着一脸郁闷的昌浩，“下次我也要看，好像很有意思呢。”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
小怪听了羽歆的话，转过头，用红色的眼眸看向她。
“嗯，已经不要紧了。小怪不用担心啦！”
羽歆扬起嘴角，眼眸弯弯。
“我对传说中的百鬼夜行很感兴趣呢。”
晚上。
今天还是像往日一样的巡夜，六合对昌浩和小怪用来沟通感情的吵架感到有些不耐烦，羽歆倒是觉得很有趣，每次看到都会有种新奇的感觉。
似乎有人过来了，昌浩急忙拉着羽歆跑到一边躲进阴影中。羽歆略探头，在那群人中看到前不久见到过的那个阴阳生，有些郁闷。心想怎么又遇到他了。昌浩似乎认识他，羽歆正想出声询问他是谁，就看到一个几乎覆灭的魂漫无目的地飘向那些人。
接着，鬼怪袭向那群阴阳生。
羽歆无奈，这个阴阳生怎么这么能惹麻烦啊。正欲上前，昌浩一把拉住羽歆的手腕。
“羽歆姐，这次无论如何，请让我来。”
看着昌浩坚定不移的眼神，羽歆有些失神。她忘了她是怎么同意让昌浩一个人去面对那么一大群鬼怪，她只是有些慌神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昌浩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上面。
昌浩第一次叫她“羽歆姐”。
平日，昌浩一直都是叫她“羽歆”，即使她成为了安倍家的养女，他也没有改变对她的称呼。她没有在意过这种事，但是，就在刚才，昌浩叫了她“羽歆姐”，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是安倍家的孩子了。
她是安倍羽歆。不再是“祭羽歆”，而是“安倍羽歆”。是日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女，吉昌和露树的女儿，昌浩的姐姐。
所以，她一直觉得无法融入他们这件事，只是她排拒他们的借口，不希望他们走进自己的心中而已。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把她纳入“家人”之列了呀。
“昌浩，你还好吧？”
本来看到昌浩受异形袭击，羽歆差点就冲出去了，不过，在看到幻回红莲的小怪放出火焰，羽歆又收回了脚步。视线落到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昌浩身上。她的灵力尚未恢复，所以根本看不到趁着昌浩昏迷时附到昌浩身上，并且已经附得极深的魂，她只是看到那个魂在昌浩身边突然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她确信那个魂没有恶意。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得去确认一下才行呢。
“嗯，我还好。”
昌浩把身体每一处都检查了一个遍，确定地点头。于是，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回去吧。”
昌浩站起来，掸掉身上的灰，笑嘻嘻地抱起白色异形。
“嗯，果然有小怪就是好啊。”
“喂，你又把我当成围巾！”
“有什么关系嘛。”
已经走了有一段路得昌浩和小怪忽然觉得少了个人，转过头看向站在原地没有动的羽歆。
“我……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们帮我给晴明大人说一声吧。”
羽歆吧手背在身后，没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没入掌心。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不回家要去哪里？”
小怪瞪着羽歆，但是羽歆似乎毫不在意它的视线，脸上仍挂着笑，这一点让小怪很不舒服。
“我想去一趟贵船……”羽歆笑着说，“所以，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
昌浩还是有些担心。
“安心啦，我才没那么娇弱。”
羽歆笑着说完，背过身，头也不会地朝贵船的方向跑去。
“所以，你们早点回去吧，不要管我了。”
向后方挥了挥手，羽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一阵寒风吹过，令站在大街上的昌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算了，我们回去吧。”
小怪主动用尾巴围着昌浩的脖颈，自己则像羽歆离开的方向看去。
羽歆她最近是怎么了呢……
踏上前往贵船的路，羽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因为高度的缘故，贵船已经有些许飘雪的痕迹了。刺骨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痛，却让她本来有些恍惚的精神变得清醒。
“啊啊，真是太冲动了呢。”
羽歆无奈地叹气。
只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就这样跑来贵船了，不但让他们担心，说不定还会引起贵船置身的愤怒呢。可是，为了确定一些事，还是得来啊。
“异邦来的阴阳师啊，这个时间到访我的地盘，有什么事吗？”
妩媚的声音响起，羽歆抬首看向贵船龙神降临的岩石。漂亮的眉微微上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有点勉强的淡笑。
“贵船的高龙神啊，请原谅我这么晚前来叨扰，但是，至少今晚，请您允许我留在这里，我保证，我不会给您增添任何麻烦。”
“哦？小丫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么晚都没有回去安倍家，晴明知道吗？如果他不知道，我可不敢收留你呢。”
贵船龙神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只盯着羽歆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我已经拜托昌浩替我转告了。”
羽歆就地坐下，眼神带上了些许淡漠。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
贵船龙神见状，也不生气，只是继续用探询的口吻问羽歆。
“只是有点事想确认一下。”
羽歆看向贵船龙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哦？只是这样吗？”
贵船龙神似乎失了兴趣，声音从最初的满是试探变得怏怏。
“算了，你要呆在这里随你，只要别让安倍晴明来找我的麻烦就好。”
说罢，贵船龙神离开了，空阔的贵船山上只余下羽歆一人。长出一口气，羽歆又站起，挪动身子靠在贵船龙神降临的岩石上，这才合上双眼。
山风的寒冷包围着她，如同来这里之前，那昆仑山上的无数昼夜。呼出的气在与空气接触的一瞬间化为白雾，相较于平安京，贵船温度显然低了很多，或许除了高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里人烟稀少吧？
心之伤，要怎样才能治愈？
属于她的光，又要去哪寻找？
今夜，羽歆在贵船沉眠。
进入十二月，即将要到过年的日子了。
抬首望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天空，羽歆继续写着临摹用的字帖。虽然学了一有段日子了，但是她依然无法写出好看的字体，这一点让她有些苦恼。
一个月的时间，她的灵力才恢复了原本的一半，即使她很着急也没什么用。
前几天，被她派去调查事件的青岚终于有了回信，那个叫风音的术者似乎流着和她相似的血——一半人类，一半神族的血。但，作为神的眷属的她好像失去了记忆，竟受人摆布。
“看来必须插手了。”
羽歆停下笔，眼睛无意识地看向西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