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
“别哭啦。”他说。
林秋明坐在床的一边,背对着我。我跪在床上双手捂面,低头嘤嘤嘤抽泣。
“咱俩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妈妈看见了,肯定要发生误会了。”
“我,我想不起来有管子是什么感觉了。”
“我—知—道——”他拉长声音,“你都重复好几遍了好几遍好几遍了。”
“对了。”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抬头向身后问。
“从我到家那一刻算起,已经过去了几天?”
“嗯……大概……六天吧。”
“对,是六天。”他说。
“才六天?!”
“连一个礼拜都不到!”
我一头撞到被子里,哭得更厉害了。
“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快。”
他说。
“虽然这话说出来可能是火上浇油,但是我觉得你此刻的这些行为,特别像一个小女生。”
“……”
“你才像!你全家都像!”
“你也是‘我全家’的一部分啊。这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他摊开手,耷拉着眼皮看着我。
……
“反正我就是不像就是不像!”
“唉。”他叹息。
“分化这种事情实在是罕见,我也知道你现在肯定心里面很复杂,可是——”
“可是我自己,实在是没法给你提供一些可以参考的经验。”
他说对于这种从生理层次引发的问题我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
我说有啊。
我指了指他。你,到我这(副身体里)来,我,到你那(副身体里)去,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或者你也变成女生,我们两个一块儿。
啊,对呀!这样不就有参考了吗?我坐直了身体,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手掌。
“你看,是不是很有道理?”
“别胡思乱想了。”
他打断我。
“我是不能给你提供经验,但是有人可以。”
“什么意思?”
一个惊人的想法闪过脑海,我捂着嘴,结结巴巴。
“你,你该不会是说……妈,妈妈当年其实也,其实也——”
“想什么呢,真是服了你的脑洞……”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在你到家之前,有人登门给了我这个,说当你在心理上遇见问题的时候——”
“我心理没有问题。”
“她还说当你在生理上遇到问题的时候也可以去——”
“我生理上也没有问题!”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说的这两句话。我认为我此刻心理和生理都有很大的问题。
但是我就是要顶嘴。
顶死你。
给你顶上天。
我接过名片。右边写着一串手机号。左边写着,“xx省‘海瑞的女儿’关爱协会。”
居然是“关爱”协会。
“关爱”?要怎么“关爱”?用什么东西“关爱”?总觉得这个词能让人想到不好的方面。
干嘛不写个“疼爱”呢?毕竟这个词比“关爱”更带劲一些,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胡思乱想。
还有,“海瑞的女儿”这个又中二又尴尬的词,我真的是再也不想见到了。看了就起鸡皮疙瘩。
人名是——姜然。
让我联想到了葱姜蒜和孜然,都是能吃的东西。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为分化者同胞提供心理和生活方面的咨询和帮助。”
这行字里有两个词吸引了我的目光。
第一个是“同胞”,这意味着她和我是一类人。
第二个是“分化者”。
她没有使用组织机构名称里“海瑞的女儿”这种称呼,看来讨厌这个名字的不止我一个。
总之,说不定这个人和我很像。
第二天。
“借我一条裤子。”
“干嘛啊?”
“不想穿裙子。”
“呃……”
“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借啊?我看之前你对穿裙子这件事也没什么抵触啊。”
“那是因为不用见人。”
“所以……我不是人是吗……”
“你,你不是‘外’人……”
我把视线转向别处。
“哦,这样~”
他嘴角开始上翘。
“话说回来,你刚才说穿裙子见不得人,那你之前跟妈妈出门还穿连衣裙那次——”
“那那那那是她强行要求的我反抗不了好吗?现在她不是不在家嘛……”
我磕磕巴巴,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
“噗噗——噗。”
他没能憋住笑。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吗?”
你个小混蛋。我心里补了这一句。因为是借东西的姿态,这种话不好说出来。
“你的腿是有多粗啊。”
我下蹲卷起裤腿,然后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但发现因为裤筒太粗腿太细,腿根本撑不起来布料,整个裤筒像踩瘪又拉伸开的易拉罐一样扭曲。
“这双腿在不到十天前还是你自己的。你现在居然会对原本的自己做出这种惊讶性质的感叹。”
他把双手的食指拇指比成“八”的形状,量了量自己的大腿腿围,结果另一端的手指没能碰在一起。
“你来量量我的?”我说。
“用你自己的手量去。”
“切。”我白了他一眼,“怂包。”
“随你怎么说好了。”
“唉。”
我坐在地板上,右手手指在垂在胸前的发丝间缠绕打转,轻声问自己。
“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呢。”
正如他对我的吐槽所言,我现在开始把自己原本的身体当作其他个体来看待了。
其实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它就像盘旋在城堡上的秃鹰一样,越来越低,越来越近。我以为这个时间会是几周,几个月。
可是这个进度明显比我预计的要快。
潜意识的潜移默化超过了表层意识的接受能力。我以为二者是齐头并进的,而实际上前者在坐汽车,后者在走人行道。后者不但没跟上前者的进度,还在被前者超越的时候被溅了一身泥水。
好麻烦呐,这个头发。
手指依旧在发丝间纠缠。
缠啊缠,缠啊缠。
一圈又一圈。
嗯。
在回来的路上买个发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