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DV,清了清嗓子。
“咳咳,现在时间是东八区12时31分,9月……多少日来着?不管了。”
“轨道高度是,呃……401.6公里”
“虽然还没有在这里待上多长时间,但毕竟每隔90分钟就要见一次日出日落,所以我现在对日期的概念已经有些模糊了。哈哈哈。”
“按照北京指挥中心的参考时间现在应该是正午,可是现在太阳正在从我右边的观察窗缓缓落下,天要黑啦,林少校要从舱外回来了——”
我听到从另一个舱段传来了一句俄式英语。
“你还笑我?别列科夫,前几天谁失眠来着?是谁在视频通话的时候让自己儿子看见了自己的黑眼圈的?”我朝那边嚷嚷,然后把视线转回DV的镜头。
“别管他,他每次看见我录像都要打断我一下。”我说。
“这次录像我不想像前几次一样坐在座位上光动嘴巴,我想动一动身体。”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核心舱,我们平时居住的地方。现在我要……哎嘿……从这里出去,进入1号实验舱。我的意思是,我们有两个实验舱,这个是1号,别科列夫所在的那个是2号。”
“Hi,王博士,看镜头。”我对漂浮在植物培养槽前摆摆弄弄的人这么说。
“Hello~”她笑着对着DV挥了挥手。
“能对这个视频的观众解释一下你在忙什么吗?”
“嗯,这是一个植物培养槽。这里面有多种植物,它们的比例是经过地面实验确定的。这边的盒子里养的是昆虫,黄粉虫。”
“现在我的实验目标是确认这种比例的植物和昆虫的搭配能否实现短暂的封闭能量流动,不管怎样,太空和地面的重力环境还是差了很多的,你知道的。”
“请说英语,女士。”我笑道,因为要考虑到观众。
“我在测试一个小型生物圈在太空环境的工作效果。”
“好的,谢谢你。我现在要去别科列夫那边看看。”
“再见~”她挥手。
我跨越中心舱段。
“Hi,别科列夫。”
“你在忙什么?”我问。
他好像看什么东西看出了神。
“你怎么在发呆,你在忙的工作呢?”
“你看到了吗?那个。”他指着观察窗外面。
外面的林少校?他不是已经回到舱内现在正在气压过渡舱里充压吗?
“你指什么?”
这个地方的观察窗十分狭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凑过来。
“艹,那是……”别科列夫用俄语骂了一句,这一点俄语我还是能听懂的。
他借着手臂的力量向前滑行,离开了2号实验段,向上转向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米勒,听我说。”
耳机里突然传来林少校的声音。
“注意点别科列夫的状态,跟着他。”
……
发生了什么?
“你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少校?”
我用别科列夫刚才看过的观察窗向外看了一眼,太阳就快要“下山”了,整齐而修长的太阳能板被染成了金色,这是我们拍了很多次的景色,外面看起来一切正常。
“有一艘飞船,目测估计在我们3公里以外的停泊点。”
3公里……
真不愧是原飞行员啊,二位。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蹬脚让自己运动起来,穿越舱段,转向别科列夫刚才去往的方向。
“我在舱外完成作业后才注意到,它可能已经在那里停留很久了,也可能刚刚进入停泊状态。”
“别科列夫!”我叫。
“它在那。”他指着窗外。
这里是专门的观察舱,“透明玻璃”的覆盖面积很大,能够容下两个并排站立的人同时向外观察。
我十分努力地寻找着,同时也试图用DV去拍摄那里的画面。
“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小光点。”我说。
“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别科列夫咬牙。
“米勒,先盯着别科列夫,明白吗?”林少校在语音频道里说。
我明白你说的话的意思,但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会不会是我们的幻觉,在太空呆久了难免会……”我问。
“就在刚才,我已经问过北京了。”
又是你和北京的单独谈话……
好吧好吧,毕竟这是你们国家的空间站,我们是外人,习惯就好。
“是真的?”我问。
“是真的。而且不是我们的。地面也无法查明它的由来。”
军事威胁?
有其他国家在搞鬼?
看别科列夫这么紧张,难道这是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
“我已经能看到它的轮廓了,我能看到它的两片电池板。”我喃喃,不忘用DV记录下来。
跟“联盟”号真的很像。呃……其实“联盟”号和神舟飞船长得差不多。这个“物体”跟这两种飞船都很像。
别科列夫咬着嘴唇,紧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也许是“夕阳”的光线原因,那个“飞船”看起来好像是橘黄色的。
它现在变得更近了。
我这才意识到,它可能是要和我们对接!
“1千米。”别科列夫吐出这几个字。
“哧——”
舱门开启的声音。
穿着蓝色宇航服的人影飞速掠过。
“林少校!”我朝着人影呼唤。
“天宫呼叫北京。”
我探头去看他的背影,他一边呼叫着一边在核心舱操作着什么。
“呼叫北京。”
“北京,是否收到。”
“北京,听到请回话。”
“怎么样?”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检查了一下天线的状态。
“突然出现了很强的电磁干扰,通讯全部挂掉了。”我说。
也就是说……
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说实话,我有点慌。
在400公里高的太空,我们仅仅有四个人,还有一位是女士。
孤立无援。
那种在培训时科普过无数次的孤独无助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们怎么办?”我问。
“你盯着他,别让他离开观察舱。”林少校飞进了核心舱另一头连接着的我们原有的神舟飞船。
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那是飞船返回舱里给我们落地自卫用的。
他要干什么?
“喂!”我冲着他飞掠而去的背影呼叫。
“我在对接口的时候,你们在里面关闭舱门!”
“我怎么能把你——”
“怎么了?”王博士从实验舱钻出来半个身子,打断了我。
“小王,*%@#=~&$”
他在用中文和王博士对话,很遗憾,我只能听懂“XiaoWang”两个字。
要么他是真的着急了,要么他是有什么不想让我们两个外国人知道。
“MingBai.”王博士点头,这句的发音我能听懂。
她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林少校背后的舱门,并旋转扳手上锁。
冷酷的女人……
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他要确保整个空间站的安全。以防万一。”王博士用英语对我说。
我无言以对。
“别科列夫!”
我回头漂向观察窗,他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已经这么近了!
一百米?不!五十米!
在这个距离,我终于发现,它的那层橘黄色,不是“夕阳”染上的颜色。
那是……它的涂装。
虽然我的视力远不如他们两位,但我也能看清这个“飞船”最前方的“轨道舱”上喷写的红色文字,还有那个特有的logo.
“Herry Express”
它的“RCS喷口”不断地喷出气体,调整着它的接近速度和飞行姿态。
它要过来了……
看到这里的我默默地关掉了一直套在手里的DV.
“别科列夫……”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是我们四个人里唯二有孩子的人。
林少校一个月前也遇到了这种事情,但那是在他地面的家中。
这是……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在太空收到他的“快递”。
“咣当。”
金属碰撞,还有机械结构运动的声音。
我和别科列夫相视无言。
它撞上了对接口。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