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如此受人关注过。
前一阵倒是还好,也就是经常找不到人的父母终于回来了。但最近一段时间,亲戚、同学、朋友,各种各样的人都来探望我,好像我变成了一个小红人。
怎么形容呢,甚至有点那种“群臣进谏,门庭若市”的感觉。
不过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他们不要来我这里走这一遭。
为什么?因为这种“明明知道这个人病重了,却还要在她面前伪装表情控制言语怕影响对方住院心情”的行为,于己于彼都是一种折磨。毕竟要控制表情的不只是他们,我也一样。
愿意来探望我的这份好意我心领啦,我当然很感激,但是某几位知道我病情真相的女性能不能关上门以后走远点再开始抽抽搭搭啊,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的。
比如吕雨萌,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她哭出声。
前几次我还会悄悄跟着门外一起抹几下眼泪,但后来就哭不动了——因为对于我自己而言,他们是我最近两天见到的第N个来探望的人。好像冲冲冲一样,次数多了,冲点也提高了。
所以看到这一次进来的人是姜然的时候,我脑子里进行的第一个思考是“等她离开以后我会不会又一次听到门外的哭声”。
但经过一番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嘘寒问暖以后,她沉默着告诉了我一件让我头晕目眩的事情——
她知道让我活不久的真正原因。
……
听她解释了很久我才勉强理解。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我如此问。
“啊……算了,已经没关系了。”
连解释的时间我都没给她,因为我的大脑现在很累很疲惫,我不想在无意义的批判和质问上浪费精力。
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按照她告诉我的来看,就算她一开始把这一切都告诉我也不能改变我现在的结果。
说明一下就是:由于我是从茧里钻出来的,所以我具有昆虫的特征,这些特征中有一条就是短命。所以现在看来,我会很快挂掉这件事是早已注定的。
姜然埋头在我的床边抽泣不止,我伸出自己苍白的小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昆虫吗……
那倒是给我一双蝴蝶翅膀啊,硕大又五彩斑斓的背起来跟人外娘一样那种。
没享受到好处还要承担现在这些,亏,亏大发了。
“姜然姐……”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她,以前都是用“你”来称呼。
她抬起眼眶红红的脸,我把嘴凑到她的耳边,把刚刚突然想到的事情描述了一下。
“这样做……能解决我的问题吗?”我问。
沉默了许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但我能看到。
“快递员接你回去以后,确实会重新派送一个新身体到你的家庭成员所居住的地方。但那个新身体里面……”
“容纳的并不是现在这个我的意识对吧。”我接着她的话说。
她的目光突然抬起直视我,随后又缓慢向下移走。
“没错……重新发回的快递里面并不是现在的你,而是以那个时间点的男性的你为基准重新制作的新个体。”
话说得很明白。
即便选择“售后服务”这条很玄学的路,我也依旧逃离不了意识消失的命运。
XX快递,只换不修。
此刻我想朝天竖一根长达一个天文单位的中指一击戳爆月球,再利用爆炸产生持续的摩尔斯电码向全宇宙全天候大吼:“你的马儿死了”。
但这终究只是想象,实际的我只是一个柔弱又病殃殃的将死少女。
我只能选择向自己的命运屈服。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坐等病情恶化死掉,另一条是“申请售后”死掉。对我而言怎么看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还有个问题。”我低头轻声,“新的林秋叶还会像我一样……不健康吗?”
姜然沉默了许久。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
“不会。”她说
时间的流动在此刻变得有些缓慢。过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眼前的世界就变得波澜了起来。
眨了一下眼,眼泪掉在床单上。
我不理解自己此刻的想法。
我在高兴?为什么?
新的林秋叶和我有什么关系?无论怎么选择我终究都会死掉。我为什么要感到——
“太好了。”
嘴巴先行一步,条件反射一般。
真的太好了。
落后一拍的大脑跟上节奏以后也在心里做出了默念。
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这样一来小明就有人陪了。”我说。
明明是这样一句很短的话,我却在哭腔的影响下一个平仄音都没说准。
姜然流着泪把我搂进她的怀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几天一来所有的哭泣欲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可以预料到,完成“售后”以后小明瞬间就会发现新的林秋叶和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人。在那之后他和新的林秋叶两个人可能会陷入长久的痛苦之中。
但这个“长久”,和人的一生相比,还是很短的。时间会抹平他们心中的悲痛,新林秋叶和小明的共同生活会填上小明心里那块因为失去我而造成的空缺。毕竟我只和小明共同生活了三个多月而已,不过是一年的四分之一。而新的林秋叶有几十年的时间和小明相处,他们会一起经历人生的悲欢离合风风雨雨,拥有更加色彩斑斓的经历……
想到这里,我也就明白了自己脱口而出“太好了”的真正原因。
“我不希望他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在姜然的怀里揉着眼睛说。
因为我喜欢他。
准确地说,是我爱他。
到了生离死别的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这一点。
这与分化者身份无关,与所谓的异性荷尔蒙也无关。这是真正的,对一个人的爱。
会去关注他有没有伤心,不想让他受到伤害,关心他有没有带伞,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受挫时会想要尽一切所能去安慰他,而自己痛苦时又会想向他展示自己柔弱的一面得到他的安抚。
脑子里都是和小明相处的记忆回放。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的份额,回放却依旧多彩得像是走马灯一般。
“姜然姐姐。”
我抬起头。两双哭红了的眼睛对视着:“你能帮我……申请这个吗?”
“嗯。”
她又一次把我搂紧。
——再见了小明。
在姜然的怀里我低头用口型拼着。
——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