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15分钟,逃学这件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了。手机很卖力地在口袋里振动着,好像已经是第三波,但我一直都没理。
很容易就找到了我和小明化开黏在手上的502的那条小巷。这条小巷很窄,人迹罕至,新下的积雪都还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我蹭了蹭鞋底扫出一片区域,让脚下的石砖显露出来。
石砖依旧是石砖的颜色。我曾在潜意识里希望这里会有一片解胶剂浸泡产生的深色区域,但现在看来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奢求。
三个月过去了,如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冷。
呼出的白气向空中飘散,我搓搓手,仰头四处打量着这块地方。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但我并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
当初就在这个地方,我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身份和身体的变化而哭着从小明身旁逃走。现如今,女性身份的几处弱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动而改变,但我对自己身份的认知角度已截然不同。我并没有喜欢上自己的新性别,但它对我而言显然已不再是一种令我无法接受的东西。
我和它打成了和解。
和我的小矮个,和我的长头发,两坨小胸脯,屁股上的脂肪,还有下面的小嘴巴……
达成了和解。
此时此刻我有一些长篇大论想在这个故地对小明先生抒发一番,但他……并不在这里……
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一股莫名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最后看了一眼我们曾经站立过的地方,我调整好背包转身离开。
下一站自然而然进入脑海,那就是当天他再次和我相遇的地方。那条贯穿城市的河,的岸边。
下雪路滑,新的积雪下可能有旧雪水结冻形成的冰面。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没什么脚印的人行道,花了远超出自己当时所花费的时间才看到河岸的影子。
途中我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对于找到小明这个目标而言有何意义?我能否真的找到小明?换句话说——小明真的能够被找到?单靠这种方式?
最后一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仿佛黑夜里突然照过来的刺眼强光,我只能说服自己眯起眼睛把头扭到一边,暂时不去面对它。
冰冻的河面被新的积雪覆盖,已经没法从颜色上分辨它和河岸的交界在哪里。我站在河岸的高处犹豫了几秒,没有选择下坡。
四处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一颗看起来就很冰的石子。我摆好姿势,用尽全力把它向河岸的方向蓄力丢出。
嘿——呀!
结果它连那块巨大白色水平面的边缘都没碰到。
其实在石子脱手的一瞬间我就猜到了结局。这种娘炮味十足的扭捏姿势和这种弱手臂怎么可能把石子丢远呢?
我倒也很想知道……是你的话,你能不能从这里把石子丢到冰面上呢?
小明先生。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把小明浇成了发烧病人。如今我再次来到了这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雪好像下得也更大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一整天太阳都不会出现,这就导致雪花和天空都显得十分阴暗,和人的心情一样。
我沿着河岸走了很远很远,路上的行人几近于零。鞋子周期性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身为一个在老家生活了多年的东北人,我能够根据这种声音判断出雪的厚度和软硬。这个判断告诉我:这种天气不适合前往第三个地点。
但我无事可做。
我也知道,女孩子的体力想要徒步往返那个地方很难。
但我无事可做。
去吧,再怎么着,一天的时间也足够我走回来了。
毕竟除此之外我无事可做。
冷风吹得裸露的脸颊发疼,围巾靠近嘴巴的一侧早已被呼出的水蒸气打湿,稍微拉远一点就会变得很凉。
包裹后背的衣物此刻想必已经湿透了,但里面的水分无处可去,最终在身体的加热下和体温达成了平衡。胸*罩变湿产生的痒痒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汗液的存在,有点令人烦躁。
在途中看了看时间,虽然自己并不饿,但快到下午1点的时候我还是咬了两根能量棒,因为感觉前进正在变得越来越费力。
毕竟雪挺厚的。
雪……
?
我水平伸出手臂感受着。
怎么回事?
摘下手套掌心向上,我把两臂彻底向前伸出去。
没有新的雪花落在上面。
雪停了。
不仅如此,连太阳都开始出现了,和天气预报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我站在原地不动,自己的影子轮廓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可见。阳光投射在漫山遍野的新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伸手遮光向飞场的方向眺望。在这个距离上看去,供小飞机起降的区域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块块,但已经呈现出被人清扫过的痕迹。只不过这场雪让它变成了和山坡一样的白色。和我预想得相同,上面没有观察到正在活动的人。
我依旧选择前进。
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段坡路,我穿过原本用于起降的地带在平整的雪面上踩出两条脚印。
目的地是附近的灌木丛。长得看起来十分狂放的枝条上挂着枯黄的树叶,可以的话真的不想和它们亲密接触。但我还是打掉了上面的积雪,借着羽绒服的防护把它剥开。
要知道,轻木飞机损毁以后产生的碎片极多。正因如此,轻木飞机的修复成本和修复难度极高,坏到一定程度就彻底修不好了。
如果我在这里找得时间足够长,我也许能找到当时散落在这里的蒙皮碎片。碎片本身固然没有什么用,但它……是我和小明一起来过这里的证明。
但我得说句实话,在从小学到现在的各种集体野游活动中,我没有在任何一个寻宝项目里取得过成果。
同时,那些碎片可能也因为时间过久而降解或腐烂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蛮奇怪的。
还是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好了。
结果还是毫无收获。
拍了拍手套上脏兮兮的雪,我走到视野良好的地方席地而坐,眺望着开始的方向。
把双手拢成喇叭状,吸气蓄力。
——小——明!!!
本来我是想这么喊的。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喊出来也是”□□”的效果。
先这么坐着歇一会好了。
现在呈现我眼前的是整个城市——的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小小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
我用力呼出一股白气,看着它在空中上升消散。
你到底在哪儿?
是在天上某个有光学迷彩的空中母舰里?
还是在某个没有门也没有窗的封闭大楼里。
距离上一次看到你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你有好好吃饭吗?
那里有吃饭的地方吗?
水又是不是卫生的水呢?
如果需要上厕所该怎么办呢?
有没有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呢?有电吗?
还有……
想我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冷。
不知道是因为停止运动才感受到冷还是因为周围的气温正在下降,身体开始发抖了。我抱起胳膊,掏出几个小时没看的手机。
费力解锁成功,看到了满屏幕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
有那么一秒,真的有那么一秒,我幻想着这其中有几条信息是来自他的,幻想着他在通讯软件里慌张而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他出去买菜的功夫我就不见了,快点回家,他已经做好饭了。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
看着这些关心我的人焦急的语气,我有点过意不去。但我自认为没法向她们解释清我这些行为的目的,毕竟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好像都对小明失踪这件事无动于衷,就像小明成为了一个BUG一样。
“之后如何正面面对她们”这种问题,就交给未来的我去解决吧……
移动目光看了看屏幕左上角的时间。
14:20.
11月份的日照时间很短,本地的日落我记得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我需要抓紧时间返回了。
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和裤子上的雪。眺望了一下返程的路。
这么长的下坡……
要是有两条滑雪板就好了呐。
你说是吧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