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说话……
可话总得有个头啊。此时此刻,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呢?
我盯着明显比我矮一头的粉发少女。受小明消失的影响,她对过去的认知也出现了变化。当然,我这次找她想说的也不是这些。
“你的女性化进度条走到哪啦?”我问。
“呜!”对方小脸好像喷出了一股热气。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
“怎么说呢——”我在脑海里搜罗着合适的表述,“你知道吗?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想体验女孩子的生活或永久性地变成女孩子哦。最近我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
那个白毛少女。
“我们现在过的这种被迫穿着小裙子度日的生活,其实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哦。”我双手搭载她软软窄窄的小肩膀上。
她这副身板实在是小巧可爱,即便不加任何打扮也会让我有把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你想说……”她问。
“你之前对自己想要做出可爱行为的想法抱有罪恶感。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我继续说,“‘可爱’本身就是一个很美好的概念,对此产生追求的想法是正常现象。哪怕你现在依旧是个男生,你也无需为此感到自责。更何况我们两个如今……”
我瞄了瞄我们彼此的裆/部。随后我注意到,刚才自己这个不加掩饰的动作让小可的脸变得更加红润了一些。
“你内心深处其实是喜欢自己的现状的吧?那就大胆向前走呗。”我说。
“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她终于从我的滔滔不绝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我要走了。”我说,“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要去做一个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准确地说,是去做“女主人公”该做的事情。
“运气好的话我一会就能回来,运气不好的话,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了。”我说,“一想到这……我就有点舍不得……”
“什么事儿呀这么正式?”吕雨萌问我。
相比于刚才和小可的会面,此刻和吕雨萌的会面让我更加焦虑。林秋明这个人并不像轻小说男主一样情感迟钝,所以我十分清楚吕雨萌对小明抱有的别样感情。这种感情在分化前就已经存在许久,甚至延伸到了分化后的我身上。我曾经提到过,在分化前的某段时期我俩曾尝试过交往,但吕雨萌随后很快提出了要读档的想法。
我并不是一个情感迟钝的人,所以察觉出了她的真正意图:
出于某种原因,她不再认为自己能和我修成正果了。
正如轮子压到悬崖边的汽车需要驾驶员尽快做出补救一样,她想在我们的关系走向不可挽回的道路之前把进度停下来。
她心里的这份细腻与她平时的雷厉风行形成的反差是如此之大。而这份细腻,也正是当初我对她抱有好感并愿意和她尝试交往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要称之为“尝试”呢?因为我俩都从未体验过爱一个人的滋味,所以我们无法分辨自己向对方投射的感情是“爱意”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时我觉得我对她抱有的好感可能就是爱意的一种,或者是爱意的前期表现。
但在分化事件发生以后,我意识到自己错了。真正的爱意是完全不同的,与青春期异性好友之间的水波荡漾相比,这种感情简直是惊涛骇浪和电闪雷鸣。它如同黑白棋翻转一般改变了我的人格和人生。因为它,我愿意为对方的幸福牺牲自己。因为它,以前觉得肉麻空洞的情话誓言在如今的我眼里都有了能够体会的含义。
后知后觉的我这才意识到:吕雨萌觉得自己无法和我走到最后的直接原因恐怕就是她比我先一步认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是“我对她抱有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你又遇到什么变故了吗?”她问。
“嗯。”
我还是决定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又有了动一下的想法?这次需要逃学吗?”
“这次不用了,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学校的问题了。”
“……”这个回答显然让对方不知道怎么接。
“噗噗(哈哈)……”
我俩同时笑了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她问。
“目前不用,不过如果到时真的需要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好~”
没有人提议,我们两个同时主动拥抱了对方。她的身高比我略高一些,所以她的两坨从略高于我两坨的方向顶了过来。虽然隔着毛衣,但我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她紧搂着我,用很轻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
“去吧,把他带回来。”
我的心里咯噔。
难道?
“……”
嘴巴张开,又缓缓合上。我终究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向她确认这件事。毕竟有些事情不挑明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眯起眼睛,肺部蓄气,下决心一般提高自己的音量——
“总之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猜此刻自己脸上应该是一副“>_<”的表情。
“那你快去吧!”
吕雨萌把我从怀里推开,笑呵呵看着我。
我后退转身,面朝自己接下来要去的方向。但在临行之前我又猛然回头。
“我一定会回来!”
我朝着一段距离以外的她喊。
她朝我摆手。
……
“我的事情弄完了,马上就回去。”
“只见这两个人就行了?”白发少女在聊天软件里问我,“不见见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女性化导师’什么的?”
“后者不敢见,前者既见不到又不敢见。”
我是一个分化者,目前依旧是。我并非身处于一个没有小明的平行世界,而是身处一个小明的信息存在但不能被提及的世界。作为一个分化出来的女孩,我没有勇气面对姜然这种对我而言职业过于直接的人,更无法面对不能提及自己亲生儿子的我的父母。
“所以就这样吧。如果我这边搞定了,那也就不用纠结什么见面的问题了。”我打字。
“如果没搞定。”打到这我陷入了思考,紧接着手指重新快速移动,“那就更不用纠结了。”
“那你快点回文学部哦。我还坐在这等着你呢。”对方回复我。
虽然还没来得及和她具体探讨行动方案,但在经受了初步的知识灌输以后,我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模糊的找回小明的思路。
白发少女告诉我,小明因为成为了我们身处的叙述的转述者所以不能出现在叙述当中。因为作者本人无法在故事中描述自己,这种行为一旦开始,整个叙述就会被无限递归的文字堵塞。
那就让我来描述他好了!
我在心里说。
小明能在白发少女的协助下成为故事的转述者,我一定也可以。
只要由我来描述他,就可以避免他“自己描述自己”的情况出现了。
虽然这可能导致我们两个最终谁都不能离开对方片刻,但总比目前的局势强。
对于这个计划的实施,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白发少女手里那块可以实时显示文字的手写板。
它为什么是一块“手写”板?
它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留给我的特殊道具?
我能否通过它去……
步伐越来越快,我在走廊尽头拉开了文学部的门,随后被眼前的惊人一幕吓出一身冷汗。
“你干什么?!”我惊叫。
那是,铡刀?
不,有着铡刀的结构,但看起来是为了切割纸张设计的。
这是切纸刀。
切纸刀被立在一张椅子的坐背上。刚才提到的手写板横在刀刃下方。白发少女的白丝小脚此刻正踩着刀把。现在只要她把重心稍微前移一些,刀刃就会下压,把手写板切成两半。
咕咚。我吞咽了一下。
“你干什么?”我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因为她刻意低着头,所以我不知道她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看来你猜到了。”她说,“这就是让你和他重逢的关键道具,一个在故事中期就埋好的长线伏笔。”
“你干什么!?”
紧张和慌乱在脑中充盈,如同火星引发粉尘爆炸一般。
“如果你的目的是毁掉它,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帮我,你上一章说过的那些要帮我的话都算什么?”
“我确实是想帮你来着,我在这本书里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故事达到高/潮之时为你们两人提供必要的帮助。只不过……”
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
“太久了。”她轻轻垂下有着纤长睫毛的眼皮。
“太久了!!!”她仰头大声呼喊,仿佛正在对全世界发表演说。
“读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对方突然问我。
“啊?”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我反应不过来。
“魔鬼被封进瓶子丢进大海漂流了一百年。然后他对自己说,如果有人救了自己,自己就给那个人花不完的金银财宝。第二个一百年过去了,他还是在漂流。这时他又对自己说,如果有人救了自己,他就会满足对方三个愿望。”
“可直到第三个一百年过去,救自己的人依旧没有出现。这时他暗暗发誓:如果有人救了自己,自己就立刻杀了他!”
诗歌朗诵一般夸张而又慷慨激昂的语调。
“……”
我无言以对。看起来她在我出去告别的这短短期间突然背负了某种极其深重的仇恨。虽然我不知道这股仇恨来自哪里。
“从刚才到现在,对你而言可能只过去一个小时,对我而言却是——”
她发狂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头盖骨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原本整齐光顺的头发瞬间凌乱了许多。
“——对我而言却是!却是,啊啊啊啊啊!!!”
“所以在这两章之间我暗暗发誓,只要作者重新开始更新,只要这个故事被重新启动,我就一定要毁掉它!”
“你冷静点。”我扬起手臂掌心向前,慢慢靠近着,“你应该不想这么做,原因你自己其实是清楚的。”
“……”对方没有言语上的回应,踩着刀把的白丝小脚丫没有因为我的靠近而增加用力,但也没有收回。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心里有爱且内心柔软的人。”我说,“你应该舍不得毁掉这个故事。”
“哎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她把脚从刀把上面挪走,原地搓着小脚把鞋子蹭着穿上。
她抱起胳膊闭眼扭头,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一抹微红:“我确实很喜欢纯爱,纯爱就是我的命。虽然我对作者有很大意见,但我更希望你们两个能有个团圆结局,哼。”
最后那个“哼”是什么意思,傲娇还是卖萌?
“这块板子可不是谁都能用。”她从切纸刀下面抽出了手写板,“使用它的人需要经过艰苦的培训才——”
“快看!”我指着上面的某个位置惊呼。
“才能……”看到我指的位置以后她停了下来。
在手写板接近边缘的位置,出现了一道“一头深一头浅”的切痕。
这道切痕并不稳定。以它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种更接近裂痕的东西开始在板子身上生长、扩散。
“啊哦。”白发少女说。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大约1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开始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开始尖叫。
屋里的两个女孩仿佛在表演一场诡异的二重唱。
裂痕的生长越来越快,它越过了手写板,扩张到了现实世界的其他物体上。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各式各样的物体噼噼啪啪碎裂的声音。
我看向四周,周遭的墙壁、地板、桌椅,都在以同样的方式被裂痕侵蚀着,从远至近。至于窗外,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它早就变成了漆黑一片。
我看向墙壁上面逐渐扩大的裂痕,后面透露出的是和窗外一样的纯黑,其中没有丝毫亮光可言。
可能是因为手写板损坏导致的叙述崩坏,世界正在瓦解。
“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尖叫。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阿弥陀佛!”她尖叫。
“我们怎么办!”我尖叫。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她尖叫,“但是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你快说啊!”我摇晃着她的肩膀。
“别催啊啊啊啊我现在是女生我在突发危机面前的反应速度有点慢啊啊啊啊啊——”
你这是对女生的偏见!
可我还没来得及如此吐槽,对方的声音就连同她本人一起消失了。
紧接着,手掌的触觉消失了。
随后是视觉。
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漆黑无光的纯正黑暗。我眨了眨眼。在这种彻头彻尾的黑暗里,我甚至分不清睁眼和闭眼的区别。
看来叙述彻底崩坏了。
视野中没有任何光线,双耳听不到任何声音。隐约感觉自己是头朝下的……
咦?
下?
“下”现在在哪个方向?
我到底是在站着,还是在倒立?我是静止在原地,还是在这片黑暗中翻滚或者坠落?
因为缺乏参照物,我失去了判断这些的能力。
结束了吗?我的人生、小明的人生、整个故事……
这就是结局?我真的没有别的措施可以做了吗?
我不甘心。
嘴唇被牙齿咬住。
你不是已经成为了叙述结构的一部分了吗?臭小明。
那你现在倒是做些什么啊!
臭小明……
“臭小明!”
咦?我双手遮住嘴巴,触摸起了自己的嘴唇。
我刚才嘴里说出了什么?
“小明?”进行一个确认。
“林秋明。”我说。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泪腺产出的液体差点冲出眼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因为我所在的叙述崩坏了,小明再也不需要承担维持叙述的任务了。如果之前的故事相当于积木搭成的一个高塔,那现在整个高塔都被打散变成了一堆积木零件。
小明解放了!
可是我该如何见到他?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现在我们参观的是第……在参观过程中请……嗯,用这种语气可不可以呢……”一个女孩的声音。
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大脑花了一两秒的时间才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我自己。
声音并非通过骨传导而是从空气中传来。也正因如此我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识别到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另一个我在说话?
我向前伸手,试图向声源的方向移动。尽管我并不知道脚下有没有施力点,我还是做出了蹬地的动作。
脚踩空了,伴随着这个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失去了平衡,身体朝“仰面朝天”的方向旋转了起来。
“危险!”不属于我的我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