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垂,风雨欲来。
那个影子静静地坐在扑面而至的海风之中,瘦削的身躯将强烈的海风斩为两段。
黑斗篷长长地拖曳在身后,犹如一面无字大旗。恼人的海腥味中,那张脸遥遥看不真切。斗篷的领口隐约可见一道赤红的反光,但那其中包含了什么含义,即便是今天的他,也依然说不上来。
空缺记忆的彼端,是无尽的黑暗,链接那黑暗的,便是这一再重复的梦之风景。
男人伸出右手,指向海平面的彼方。那只手少了小指和无名指,在漆黑的夜空中,犹如缺失了獠牙的怪物,悲伤地昂着头颅。
“去吧,离开这个地方。”
浪涛此起彼伏地拍打着海岸边的礁岩,男人沙哑的嗓音为梦境划下了休止符。
前方是无尽的轮回,冷汗直冒,意识在梦的彼端拉开一道门扉。
流水满脸冷汗地坐了起来,右臂毫无知觉地耷拉着。比起司空见惯的梦境,他最为关心的,还是绷带里侧的手臂状况。
“……呼。”
绷带下的皮肤得到了熟悉的触感,流水松了一口气,还有知觉。
远在冰塔城的某个变态外科医生这么说过:“一旦你感觉不到右臂的触感,最好尽早买好棺材……不对,不要火化!最好是冰棺之类,然后把自己装在里边送到我这来。”
且不论那个变态医生是不是想要解剖自己这个特异病例,他的常规诊断是一向很准。这也是流水每天起床都要小心翼翼地查看右臂的理由。
终于又可以度过平凡的一天了……
这样叨念着的日子还有多久呢?一旦得知自己的死期,大多数人直观的感知,大概是自己每时每刻都在遭遇某种洗劫,时间则变得永远不够,即使不愿意也无可奈何……流水将散乱一床的书本摞成一叠,用单手折好被褥,伸了个懒腰。
即使时间十分宝贵,需要做的事情,还是和以往没啥分别。
反正早晚都要死的,也不差这一两天。
醒来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因为害怕被杀而龟缩在家里根本没有必要。他像以往一样洗漱换上外出用的服装后,便下楼从后门离开了家,做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社区公园离他的家仅有两条街的路程,虽然天色尚早,但不知是否本地特色,以往的这个时间,晨练者和精力旺盛的贪玩孩子已经吃过早饭,在里头晃悠很久了。
不过经过昨天警方的封锁,此刻的公园一片冷清,仿佛被废弃了一般。隔着封锁线远远可以看到自己平时常待的那张长椅,以及长椅前警方放置的标志物和框定尸体姿势的白线。他在封锁带前驻足,犹豫着是不是偷溜进去。
此时,他听到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哥!”
他面带惊讶之色,看着站在附近的小女孩。石榴发饰的淡金色斜马尾沐浴着朝阳,笑容仿佛闪闪发光的天使。
“这不是艾尔达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吧?”
“我家离得近嘛,妈妈又爱睡懒觉,很容易就溜出来了。”少女冲他“嘿嘿”一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不过今天没法进去讲故事了,你看。”流水站在封锁带前,左手指着“KEEP OUT”做了个表示遗憾的动作。
“唉~~怎么这样啊,人家特意溜出来的……”少女脸上洋溢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沮丧的表情。
要么,就在这里说吧。
流水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线,在刚死过人不久的地方打盹和说故事,总觉得有点亵渎。
他靠在铺满红色壁砖的墙面上,抬起左手伸出食指。这是故事的起始动作。
“我们就在这里说好了,毕竟那是有人刚刚过世的地方,最好别去惊扰亡灵。”
“好吧……”艾尔达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身旁的墙上,尚不是很明白什么是死亡的她,脸上仍带着一丝不情愿。
-行间1-
凯恩是一个怪物,他喜欢吃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喜欢人类的小孩子,并不把他们当成食物。
他住在距离小镇不远的山里,独自一个过活。人们很害怕他,为此他们把那座山划为禁区,不让任何人进去,包括镇上的小孩子。
凯恩很少离开他居住的山,他知道人们害怕他,设下种种陷阱想要杀死他,因为这个缘故,他总是很饿。
有一天,一位樵夫因为找寻优质的木料,在邻近的森林中走啊走,不小心走入了禁区。凯恩抓住了他,他饿了很长时间,再不吃人就要饿死了。于是他开始烧水,想要把这个可怜的男人变成他久违的午餐。
樵夫被捆在木架上等待水烧开,他听到大锅里传来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声音,恐惧令他慌了神:“等一下,在吃掉我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凯恩感到很疑惑,以往他听过人类祷告,也听过人类唾骂自己,他已经习惯被人类这样对待,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说话的。
“什么事,我的食物?”
“我可以找一个人来代替我让你吃掉,那是我可怜的妻子,她身患重病,已经不久于人世。”
“没门,我的食物。”凯恩饿得快要死了,他懒得去搭理这种麻烦的请求。
“那,那,至少在吃我之前,让我回家一趟!我还有一个女儿,没人可以照料她,我想给我远在异乡的兄弟写封信,拜托他来接我的女儿。”
“你们在山的外面放了陷阱,我不会放你走。”
凯恩是一个聪明的怪物,他认为樵夫是想设一个圈套,用来杀死自己。
樵夫无计可施,只好说道:“那么,我让你吃掉我的妻子,把我的女儿当做人质,她可以陪着你玩,让你不会这么寂寞。”
凯恩想了一下,同意了。他担心樵夫会玩花样,于是先折下樵夫的一只手臂用来充饥,然后才放他走。
但是樵夫言而有信,当天夜里,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来到凯恩的家。他的妻子病得昏昏沉沉,一眼就能看出命不久矣,他的女儿还没到懂事的年纪,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凯恩的家。
凯恩很喜欢这个女孩,他把之前吃下去的樵夫的手吐出来还给了他,又吃了他的妻子,结束了她的痛苦。白天樵夫出去伐木,凯恩就和他的女儿一起游戏。樵夫不识字,凯恩给他的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丽贝卡。
日子一天天过去,凯恩和樵夫的保守着彼此的秘密不让小镇上的人知道,丽贝卡一天天长大,终于成为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她不再是小孩子了,樵夫开始害怕,不知哪天,凯恩会把丽贝卡当做自己的食物。
丽贝卡也已经知道凯恩吃人的事,从小和凯恩在一起的她并不害怕凯恩,但也不想被他吃掉。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有一天她对凯恩说:“你可以教我怎么吃人吗?”
凯恩高兴地教给了她吃人的本领。
于是,丽贝卡也变成了怪物。小镇上开始流传一个怪谈:一位美丽的少女常常于深夜出现镇上,和她交谈的男人都会神秘的失踪,而且每次失踪的人数都是两个。
凯恩常常有人可吃,不再饥饿的他非常开心,也就不再想吃丽贝卡和她的爸爸了。
然而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凯恩和樵夫的交易暴露了,人们把樵夫抓了起来,打算把他烧死。
丽贝卡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哭着向凯恩请求,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救回她的爸爸。
凯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擅长捕捉人类的怪物了,由于常常有人可吃,他失去了怪物的本领。但他不希望丽贝卡伤心,于是他回答“好的”,并和丽贝卡约定了营救樵夫的日子。
营救前夜,凯恩背着丽贝卡独自来到镇上,他救回了被囚的樵夫,但他们在逃跑的时候被人类发现。
凯恩无计可施,他让樵夫逃走,自己留下来对抗拿着武器人数众多的人类。他已经不再年轻,牙齿也不那么锋利了。
第二天一早,丽贝卡见到了她的父亲,她顿时明白了一切。她看到凯恩的头被挂在镇子的门口,人们围着它载歌载舞,欢庆自己的胜利。
怪物死了。背叛人类和怪物交易的樵夫也不再出现在镇上。
然而故事并没有这样结束,小镇上依然流传着那个怪谈:一位美丽的少女常常于深夜出现在镇上,和她交谈的男人都会神秘的失踪。
而且每次失踪的人数都是两个。
-行间2-
艾尔达如痴如醉地听着流水的故事,流水说到累了想要休息,艾尔达便拉着他的衣角催他快讲。
终于流水说完了故事,结局似乎令小女孩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呜,结局到底是怎样啦。”艾尔达的眼里闪着害怕的光芒,她依稀听懂了故事的结局,却似乎不想懂。
“呵呵,你上学快要迟到了吧?回家去拿书包吧。”
流水拍拍她的肩膀,明明是白天,她却怕得一步也走不动:“不要,我怕会被吃掉啦。”
流水耸耸肩:“我陪你去好了,小心别吵醒你妈妈。”
“不要,你是故意的啦,我今天不回去了!”
“喔,故意什么?你是说你妈妈的名字么?”
艾尔达的妈妈叫做丽贝卡。
流水半推半拽地带着不情愿的艾尔达回到她家门前,丽贝卡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她是流水店里的常客,也是科学教的信徒。不过流水并不讨厌她,因为她家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早上好,夫人。我在想你会不会担心,还是陪她一起回来的好。”
“她关好了门窗才走,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就猜到她去找你听故事了。你再不来我就得去找你们了,最近这附近不大太平。”
“是啊,”流水眯缝着双眼答道,“确实不太平,夫人您最近轮到夜班的话也要小心。”
“谢谢你。她这是怎么了?”
“啊,我说了个有点可怕的故事,不小心吓到她了,对不起。”
他将泪流满面的艾尔达抱了起来,送进丽贝卡的怀里,艾尔达瞬间吓得不敢再哭。
“对了,夫人。”走到院子的门口时,他回头说道。
“什么事,流水?”
“如果一会吃完早饭她不肯上学的话,你就问她,她外公最近很想她,要不要去外公家玩两天。”
“你太坏了啦,大哥哥!”艾尔达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
流水笑嘻嘻地离开了艾尔达家,心中庆幸这样一来几天之内艾尔达就会小心些,不再做那种没脑子的冒险行为。
“早上好,萝莉控。”
“呜呃。”还没走出两步,他的嗓子就猛呛了一把,像被一支长矛刺穿了喉咙。
突然出现并发出犀利吐槽的少女身着同校的学生制服,戴着一副不太引人注目的眼镜,手里端着招牌式的笔记式袖珍电脑,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在上边指指点点。
“呃……嗯,早上好。”流水一时没想出怎么反应,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在街上遇到三人组中的单独一人,最糟的是,他没记住这家伙的名字。
“没关系,叫我死党B也可以。”对方的吐槽还是让人有吐血的冲动。
不知不觉地,流水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活像被主人拉出来遛遛的宠物狗。
“你忘了回家换制服了,还有,不吃早餐的习惯不好。”
少女解下绑在腰间的便当盒,放在他的手里,两眼依然紧盯着屏幕,冲他挥了挥手,作势离开。
-行间3-
流水“哗啦”一声拉起了卷帘门,朝阳在一晃而过的铝合金卷帘上落了个朦胧的影子,昨天草草收拾好的店面,此刻还依稀散发着洗洁精的香气。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流水眯缝着眼睛,尽力无视少女的吐槽,将她拖进店里。
“你以为我会让女孩子一个人在大清早的街上走么,太危险了。”流水拿起放在吧台前的书包,下意识地瞄了少女一眼,她似乎没有带书包的习惯,除了别在腰间的便当盒之外,只带了那只掌上电脑。
“我的课本什么的,全都存在这里边了。”意识到流水的视线,她作了简单的说明。
真是奇怪的女孩子。似乎很善解人意,但是明明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甚至懒得和人对视。流水常常忘了她的存在,把三人组当成两人组。
“还有十六分钟外加四十四秒就要上课了。”
“我知道啦,给我点时间。”流水瞄了一眼厨房,老萨似乎还没有来,他把昨夜做好的便当放进微波炉热了一下,回到店内,犹豫了一下,将卷帘门重新拉下。
“不开店么?”
“主厨还没有来,我可不想遭窃。”
出门时遇到正在开店的晴,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居然在一起啊。”
“看来你和我的主厨一样睡过头了。你看到老萨了么?”
“没有,我才刚醒,今天不是星期六么。”
“是星期五……你睡昏了。”
“啊!糟了,我还没做便当呢。”
流水叹了一口气。
“我帮你做吧,你们俩到我店里等一会,刚好还有剩菜,几分钟就好。”
转眼瞧瞧窗外,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开始笼罩天空,诡异的气氛让空气也凝重起来。流水耸了耸肩,卷起袖子嗅了嗅昨晚刚换过药的右臂,确认一切正常,于是他抡起勺子,打开瓦斯炉的开关。
少年与少女体会着与以往稍有不同的慌张日常,在他们身后的某个次元,时隔八年的故事轴心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运转。然而此刻在即将成为主角的少年心中,唯一关心的线索,只是反复困扰他多年的那个漆黑的梦,以及他命不久矣的这个事实。
-扯淡的行间-
几天不见,第二章还是慢慢拖的味道,希望对喜看快书的朋友不会打击太大。这不是一本快书,从更新速度上也可以看得出来。说不定全部几十卷凑起来也就几百万字。作为一个有志专职写手的宅,希望靠它赚得的收入不至于太少。
好吧,享受我们的故事,几天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