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豪雨纷纷而下，街道如同沸开的水面，溅起的尘土拍打着路人的脚踝。
“呼，不能碰水真是糟糕。”黑衣的少年蜷缩在一处门洞里，小心翼翼地与雨幕保持着距离。
那枚徽章别在他的左领，晦暗的天色下，朱红的光芒颇为刺眼地闪烁着。
“居然还有能量……真是不得了的设计。”
如同瓢泼的雨帘下，景物变得模模糊糊。少年回忆着从前些天那位女性听来的话，心中琢磨着一会要做的发言。
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吧，几乎每天一位。接下来接触的人，估计愈发不肯合作了。
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我如约来了，能放过我的女儿吗？”雨幕下浮现出一位战战兢兢的妇人身影，她徒劳无功地撑着伞，全身湿透地站在流浪者一般的少年面前。
果然，来者也是这种人。
“你女儿不在我手里。”
就算这样解释了，对方也不会相信的吧。
但是对方居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究竟怎么回事？
少年尚不明白自己的能力到达了什么程度，他望向雨幕遮蔽下遥远的灰暗天空，疑惑地摇了摇头。
《新闻女主播化作干尸，连环杀人案还将继续？》
这不是你干的吧？妇人拿着湿透的报纸，指着那张扭曲到难以辨认的标题。
对方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他，他不明白，对方明明就很害怕，为什么居然还愿意相信自己。
“你相信我么，丽贝卡·安特里克夫人。”
对方的眼神里还带着疑惑，但她很快就点了点头，瞳孔中映出一抹朱红。
少年明白了。这就是那枚徽章所代表的力量。
“感激不尽。”少年一扫漫不经心的表情，目光中带着敬重。
不但是为了那名妇人，也是为了她所信赖的那个人。
“那么我们开始吧，安特里克夫人，为了我尚无法明言的某个目的，需要倚助您的力量。”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而且，我想这也关系到您女儿的安危。”
－行间１－
～从天而降的少年（注①）～
厚重的雨幕仿佛巨大的泳池龙头，把天空与大地连缀起来的这片空间中，似乎只剩下水、水、水。
两个夹着书包的身影在雨幕中穿行，其中一个撑着伞，但从雨势看来这动作只是徒劳。
两人在卷帘门前停下，其中一个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哆哆嗦嗦了一会，他放弃了。
“开门的话明天要清理起来就麻烦了，我们从后门进。”
他拽着另一个人跑了起来。
……
“啊啊，湿透了，我生下来到现在都没这么湿过。”
“连内衣都湿透了。”
“少用那种猥琐的狐狸脸盯着看！”
“嘛，嘛，反正待会也会脱个精光，还不是一样。”
“少来，人家只是答应阿姨代为照顾你而已，敢想歪就拿你好看。”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脱衣服，流水将右臂的绷带解下，绷带也已经被雨水洇湿，死灰色的肌肤，与上臂扭曲狰狞的焦黑创口，看起来像是一件死物。
“再不来水就不热咯。”在他解绷带的当口，晴已经三下五除二用毛巾包好了身子，一边试探水温一边坐进浴缸。
流水随口应了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疗箱，用棉花耐心地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因为罕少使用，右臂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甚至连颤抖也变成了高难度的动作。终于他清理好伤口，用一个特制的袋子套住右臂，这才走进浴缸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晴。”他感受到肩头传来冰凉的触感，睁开眼接过青梅竹马递来的药瓶。
“赶快找个女朋友吧，别再给我添麻烦了。”晴把嘴埋进水里吐了会泡泡。
在流水听来，“找个女朋友”只是刺耳的黑色幽默。
和姑姑一样，晴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果自己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他不想再增加任何亲人了。为自己的死去伤心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不过，自己并不是能让他人疏远自己的那种性格。没有想到的是，那碍眼又发出药臭的绷带帮了大忙。没有人会喜欢亲近一个每天在手臂上涂抹臭烘烘的草药的人。
“说到底，我还能活多久啊。”
流水闭上双眼，感受着冰冷的躯体渐渐注入暖意，灯光令眼前鲜红一片。
那个变态医生说过，自己还能这样蹦跶两年，通常医生所言的生命倒计时都比实际的要短，以便让人感受到那种急迫，从而不致错过自己想做的事儿。但这个叫詹姆斯·雷帝的医生比较特别，他的数字总是准得可怕，仿佛他不是一名医生，而是一位术士。
十六岁么……对于多数人来说，那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不过，对于流水来说，那大概意味着一切的终止。
“我管你能活多久，先把你的药吃了。”不知何时晴去接了半杯自来水，皎洁的灯光下，湿漉漉的毛巾紧裹着诱人的身体，落下的水渍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地面。
“谢了。”他面不改色地打开药瓶，取出一片药丸塞进嘴里，再接过晴递过来的水杯饮了两口。晴重新在他旁边坐下，两人肩并肩坐在巨大的浴缸里，一时无言。
“你发育得太快了点吧，是因为平时吃得多的缘故么？”
“……”
“……”
“泡够了么？我帮你洗背，顺便给浴缸换下水。”
“是。”流水揉着红肿的脸颊，乖乖照办。
脑海里映出自己照顾姑姑时的景象，缺乏照顾自己能力的日常生活，相似得令人浮躁。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一声低沉的闷响，似乎隔着几层墙壁，但毫无疑问的，比起屋外密集的雨声，它听起来像是发生在屋内相当近的地方。
“你听到了什么没有？”他望向一旁的少女。
“没有啊，你指的是什么？”
“好像有人在敲墙壁……不对，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了吧？”
“你不会在做梦吧？还是我刚才下手太重把你打出幻觉来了？”
显然她什么都没听到。隔着墙壁，雨声喧哗，现实和幻境的边界愈加模糊。
流水作了个深呼吸，适才的那声闷响，越想越觉得真实。
然而，那和困扰自己多年的那个梦，又有什么区别呢。重复千遍的妄想就如发生在眼前一般，但是自己有办法确信那暧昧不明的感觉么？
“你还记得刚才打过我啊，殴打病人什么的真做得出来呢。”
“精神到你这个程度，已经不是一般的病人了。”
“精神病人嘛？！”
－行间２－
可恶，被作弄得好惨，要不是对女生动粗会被周围的人鄙视，我一定会和那丫头狠狠地战一场！有这样的恶邻，还装毛绅士啊！
不过就算如此，估计一只手还是撵不过两只手。到时候被冠以“那个被女生痛扁的家伙”之名，恐怕这辈子就抬不起头了。
流水沮丧地发挥着无意义的想象，将邻家少女送回她的家门口。少女的表情兴奋，揍了人又泡了澡，仿佛乐到天堂了。
“啊，洗了澡畅快多了，毛巾麻烦你帮我晾干咯，阿水！”
“……好啦快回家，就算在隔壁，一个人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你吧，我总觉得你一个人在家就是让人闯空门的。”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怕，不如你送我回家吧？”
“……少贫嘴啦，不早了，回去乖乖睡觉，明天见。”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水腥味，若明若暗的白色街灯，映衬着冷清的商店街，只剩下对街阿哲的小酒馆和几家通宵营业的药店还亮着灯光。
流水抬头确认着天色，乌云散尽，高悬的月亮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凉感，但空气中异常的湿度让人十分难受。
真不知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哎？
“……你刚才去我房间的时候开窗了么？”流水急匆匆地阻止了正要进屋的晴。
“没有吧。”晴漫应道。
“真是的，这样会被姑姑骂的……算了，就这样啦，晚安！”
沿着黑漆漆的走廊向前，尽头是一道通往阁楼的木梯，房门洞开，依稀感受得到风雨的残迹。
流水的卧室就位于这个阁楼，上方有一道天窗，此刻天窗不知为何开了，房内被雨水弄得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
流水想起姑姑收留的流浪猫，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短毛猫，额头有一绺白毛，不知它哪儿来的神通，总是能够麻利地拨开天窗，从上边溜进自己的房间。
然而那家伙应该是因为姑姑不放心由自己照顾而随身带去了冰塔才对，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忆起之前那声闷响，现在看来，那闷响显然有它的意义在。
流水叹了口气，关上不知何时打开的侧窗，且不论发生过什么，至少室内除了被雨水打湿之外没有什么足印之类，祈祷不是小偷吧。
“真是的，清理起来很麻烦啊。”他忍不住抱怨道。
室内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
个子高高的……人体，全身漆黑一片，布料被雨水洇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刘海乱乱垂下，看不清他的脸。
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凭空多出了一具人体？
他倒在流水的床上，床铺被弄得乱糟糟的，地板上的水渍呈现出来的景象是，他是从天窗正下方爬到床上的。
也就是……从天而降？
“看来有客人了，你还好吧，全身湿透了不觉得冷么？”他故作幽默地开着玩笑，颤抖的左手搭在对方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令他不由浑身一颤。好在作为人体的柔软感觉，令他确信，对方还没有死去。
先把身体擦干，再看看是不是给他泡个澡……不对，老萨说过这种情况要先喂一口白兰地之类的烈酒，泡澡反而危险。
他这才想起老萨已经一日未见，也没给自己打电话请假，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那个笨蛋主厨，怎么不给个联系方式啊……
－行间３－
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房间，并给神志不清的少年换上睡衣，塞进温暖的被窝，是一件麻烦的事，一切做完的时候，时针已经开始指向午夜。
虽然不知你与那个吸血鬼连续杀人事件有无关系，但既然你掉进了我的家里，也不能置之不理。
原本应该是如此单纯的问题的，然而在把少年重新放到床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镜子当中没有那位少年的影子，只有一件空荡荡的黑色风衣，在微弱的穿堂风中摇曳。
……
“真是的，这么晚了……让我爸知道了会说上半个钟头的啦。”
通过自己房间的天窗爬过来的少女，动作娴熟地钻入室内。
“如果说一个黑衣少年从天而降掉进你的房间，全身湿透，体温过低，你怎么办？”
“打电话报警或者叫急救车啊。”
“……可怕的常识。”
“我说你半夜找我来不会是考我的应急常识掌握得如何吧？”
“不，我找你来是确认一下我有没疯掉。”
“咦？这是……”
晴惊讶地瞧着镜中空荡荡的睡衣，又猛地回头看看少年，想要确认流水是否在变魔术。
“果然，你看到的也是一样吧，在镜子里没有影像的家伙，看起来和我们年龄差不多，但是搞不好不是同类呢。”
“那个……吸血鬼不会就是他吧？杀死了十几个人的那个家伙！”
“冷静点，有什么可慌的。”
“不可能冷静的啦，这样一来，真的要报警了。”
“报了警你要说些什么？”
“……呃。”
“果然，找了你也没什么帮助呢，还是我来想办法好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啦？你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吧！”
“这话轮不到你说，普通的中学女生。”
“要么……和科学教会谈谈？”
“你疯了么，给那群弗兰肯斯坦先生送小白鼠去？不用说也知道下场吧。”
“至少和长辈商量吧！”
“嗯，我打电话给姑姑了，你知道她说什么么？”
“……说什么？”
“喝杯水，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果然像是阿姨会说的话。”
“我不管了，反正这家伙很可疑，先这么放置处理吧。还是说以防万一我拿条绳子先做下保险工作？”
不知何时绳子已经在他的手里，绕了个圈又被猛地拉直，发出“啪”的一声。
“……我说阿水，请你不要两眼发光地做这种可怕的准备动作好么？”
－行间４－
这是个科学的时代，但科学带来的却是对未知的无限探求，甚至越过了人性。
“在镜中没有投影的人类”这种说法实在太糟糕了，糟糕到令人头疼。这种思考动作理性如同僵尸的理论体系，总觉得摧毁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原本充满幻想的世界，渐渐地通过写实的理论，失去了让人憧憬的力量。
然而偏偏就有很多人为了秘密的揭晓而欢欣鼓舞，甚至不顾这种揭晓是否合理。
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宗教，圣路斯教团，在流水的眼中，那不过是一群可疑的家伙。用阴谋论的胸怀来揣测的话，就算说他们是在用“理智”掠夺未知领域的解释权，以此来支配人类，也不为过。
“他似乎哪里有受伤，看起来很虚弱……不过不像是外伤。”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少年露出的肌肤，在淡蓝的灯光下，一片令人担忧的惨白色。
“我帮他换睡衣的时候看过了，完全没有外伤。可惜这里是克里帕，老詹那个变态远在天边啊。”
“老詹？”
“嗯，你不认识的，他是我的主治医生，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多亏了他。你我都不通医术，眼下能想得到而且又值得信赖的也只有他了。”
“就是那个让你每天抹一次臭烘烘的草药玩绷带play的家伙？”
“Nice吐槽，不过你有别的提案么？”
“……对不起。”
望着少年神智不清的面孔，流水头疼得无以复加，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渐渐翘起。
“啊，变狐狸脸了！你又在动什么鬼主意啦？”
“越是麻烦的状况，总觉得越有趣呢，说不定会变成一个不错的故事？”
眯缝着双眼的少年，朝向暧昧不明的夜空伸出右手，不知何时陷入乌云包围的月亮，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在她下边的某个地方，有一位命不久矣，但却满心欢喜的冒险者。
－包含备注的行间－
注①：这不是章节标题，但作用类似，本作的情节进程比较凌乱，区分情节进程的小标题可以理解为GAL的行间式标题，亦即情节进展到某句对白行间即跳入下一章，但读者未必感觉得到这个变化，读者只能通过存档页面来看到自己的剧情进度。当然作者采用这种方式是有TA的考虑，之后还会推出近似GAL模式的分支选择系统与多重情节体系，它们也将共同影响这个故事的进程。
好吧，上面那套装13的解释不知道大家看懂多少，没看懂也没关系，只要理解为这是不影响情节的就行了，作者在玩一种叙事结构，TA自己也不知道这结构有何意义，TA只是觉得好玩。
P.S.正如我在导读里说的，备注与行间标题不计字数，属于赠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