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牧诗雨看见,在自己将内心的疑问与担忧说出口的瞬间,格瑞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贯过树林,摇晃着黑漆漆的树枝,发出一阵阵“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在这充斥着叫喊与哀嚎的夜里,犹如死神降临的宣告。
一股莫名的冷意袭来,牧诗雨的身子颤了颤,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格瑞丝的衣袖。
并没有马上回答牧诗雨的问题,格瑞丝将目光从她精致的面孔上转移到脚下杂草蔓延的土地上,片刻后,再度看向她,温和的表情未变,轻声反问道:“你担心她们?”
“唔……”牧诗雨低下头,眼神闪烁,“不是,只是有些……在意。”
听到这样的回答,格瑞丝的眼中增添了几抹深意。怀中的少女是如此娇弱,四肢纤细,身形稚嫩,过度白皙的肌肤似乎如蝉翼般吹弹可破。抱在怀中,轻得就像一只羽毛,似乎只要风儿轻轻一吹,就会忽然从眼前消失。
下意识地,格瑞丝加强了手臂的力道。
“格瑞丝?”牧诗雨抬起头,疑惑地轻呼了一声。
“没事,”格瑞丝微笑道,手臂放松,“没事的,精灵王蜜雪莉雅可是能和邪龙亚度尼斯硬碰并将之斩杀的强者,这点小麻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倒是我们,再不走的话,被她追上来就不好办了。”
蓦然听到其中的一个关键信息,牧诗雨不禁“啊”了一声:“亚度尼斯已经被杀死了?还是被蜜雪莉雅杀的?”
没料到牧诗雨会对这个消息有反应,格瑞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是啊,你……”
格瑞丝顿了顿,道:“这些以后再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吧。”
差点忘了,这孩子的来历……从邪龙的蛋里“孵出来”的女孩。这算是什么?亚度尼斯的孩子?亦或是他的转世?
她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些……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牧诗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亚度尼斯在这个世界是被蜜雪莉雅杀死的吗?牧诗雨回想起在游戏里推黑龙副本的场景,那个时候,虽然只是在游戏里,但由于过度逼真的场景以及游戏强大的引擎,boss巨大的身躯和它那种毁天灭地的技能特效看起来异常震撼,在这里,真实的环境中,难道也是这样吗?——如果是的话,那真的太可怕了。而能够斩杀如此可怕的生物的蜜雪莉雅,她又到底有多强?
恍惚间,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只巨大的金色竖瞳,悬浮在亘古的黑色荒野上,闪耀着摄人的赤金色焰光。这焰光像是火,又像是虚无,明明望向它时觉得异常刺眼,却又没有丝毫驱散周围浓得发稠的黑暗。那狭长的瞳孔如同毒蛇一般冷冽,不含丝毫感情,其中深不见底,就像充斥着险恶杀机的未知深渊,仔细朝里面看去,赫然发现其中正倒映着自己惨白的脸!
寒意,从脚尖传递向上,蔓延至全身,扼紧喉咙,攥住心脏,有如实质般冰冷的触感。牧诗雨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不知为何无法动弹,身体就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脖子和心脏上的触感愈发明显,这让牧诗雨喘不过气来,感觉心脏随时会爆掉一般。手脚开始发僵,嘴唇冷得打起了哆嗦,没有丝毫暖意的身体,就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或者……已经成为了一具感知不到冷热的尸体。
死了。
死了……
“铿!”
艾德蒙被剑上传来的冲击力推得往后连退几步,试图稳住身形,奈何最后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次碰撞中消失殆尽,终究是重心一歪,跌坐在了地上。受此冲击,腰上那道本来就止不住流血的伤口被再度扩大,几乎将整件衣服都染成血红。
撑着剑站起来,艾德蒙用左手捂住伤口,试图让血液流失得慢一些。温热的血液很快便沾满了他的手心,然后从指缝溢出,滴落在地上黑色的杂草中。
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是无用功,艾德蒙放弃了。摊开手掌,看着那些液体一滴滴从手心滴落。与其一起滴落的,还有眼角溢出的另一种液体。透明,同样温热,不过不是从伤口中溢出,而是从心底涌出的——悲伤。
在他前方不远处,全身笼罩在黑色钢甲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手提着漆黑的钢铁巨剑,从容不迫地向怔愣出神的艾德蒙走近,剑尖垂在地上,划过泥土和草丛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看起来就像一个神券在握的猎人,丝毫不担心这个在他眼中只是一只羸弱猎物的男人会逃走或反击。
用“羸弱”这个词语来形容屠龙勇士,或许不是很恰当,然而现在艾德蒙的状况就是如此。就像魂魄被抽走了一般,艾德蒙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犯了身为一名战士最大的禁忌——在战场上走神。
在瞬息万变无时无刻不充满杀机的战场上,走神的后果是严重的。在你走神的这几秒内,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可能就会穿过你的胸膛,或是从暗处飞来一枝箭矢射进你的头颅,更甚者可能就会有一发魔法弹在你的脚边炸开……
没有人敢在战场上走神,也没有人被准许在战场上走神,然而艾德蒙却走神了。从眼角滑落的泪水,一滴滴打在糊满鲜血的手心上,冲刷着那猩红的色彩。
在他脚边,两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大睁的眼睛此时已失去了平日的光芒,徒留下四只扩散了的瞳孔,直直地望着被密林遮挡的夜空。
艾德蒙将视线从手上移开,转而投向那两具尸体,大卫和杰克——他的兄弟。掠过他们惊惶的表情,然后是身上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最后停在那铺满地面的血泊上。光线并不强烈,他却感觉红得刺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艾德蒙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他使劲撑着剑,却依然抵挡不住身体的拉扯,整个人坠了下去。
就像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