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们就这样偷偷跑进来,真的好吗?”一名暗精灵女术士拉了拉身边魔族男剑士的衣袖,忧心忡忡地问。
“来都来了还那么多废话,要是后悔了自己回去!”剑士看起来有些生气,实际上内心也是微微焦灼。
这里是深渊第五层,整个空间被无数粗壮繁茂的植物覆盖纠缠,阴暗的天空下常年笼罩着聚而不散的层层迷雾,地上遍布沼泽与深坑,致命的毒气在林间四处蔓延,一些能够轻易将生命吞噬殆尽的凶猛植物在角落里伺机而出。
这是一座处处布满危机的森林,深渊以这里为分界,魔力有如实质般浓郁起来,危险程度较第四层高了十倍不止。作为一个新组成不久的四人冒险小队来说,在没申请到深渊探查资格而贸然进入到这么深的地方,已然是在刀尖上起舞了。稍有不慎,他们一个人也别想走出去。
另外两名同伴听见女术士被骂,便转过头来稍作安慰。而那名剑士则显得十分窝火,自顾自加快了脚步。
“嘿,你走慢一点!”他的同伴在身后喊道。
剑士充耳不闻,沿着小道转过一个弯,消失了踪影。
同伴A面露忧切:“我们得走快点,别让他一个人跑远了!”
“哼,管他那种人干嘛!”女术士生气地说。
“别这么说,凯奇也是为了我们好。”同伴B出来打圆场。
“为了我们好?明明是为了他自己出人头地!”女术士大声反驳。
就在三人争执不休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剑士惊恐的叫声。随后,这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掐断了。
剩下的三人面色苍白地望着那个方向,面面相觑,同伴A试着喊了喊:“凯奇?”
没有回应。
充斥着迷雾的森林中一片寂静,似乎除了他们三个以外在没有任何别的活物,阴风阵阵,吹得他们脊背生寒。
“我们……过去看看?”同伴B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才不要!”女术士拼命摇头。
同伴B说:“这样吧,我们俩过去瞧瞧,你在这里等着。”
“我……我一个人?”女术士下意识地左右环视了一圈,迷雾中嶙峋枯瘦的树枝,仿佛怪物在看着她,“我还是……跟着你们好了!”
三人意见一致后,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索。前方的路越来越窄,几根被折断的树干倒在路中,附近的草丛里出现一道显眼的被拖拽过的痕迹,一把沾满鲜血的剑掉落其中,旁边还有一只同样染满血迹的鞋。
同伴A回头对两人说:“你们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有东西出来立刻攻击!”
两人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事发地点靠近,心里都跟蚂蚁爬似的发毛。
女术士往同伴B身边靠了靠,集中注意力,手中的法杖顶端已经亮起施法的光芒。
忽然,女术士的脸猛地涨红了,慌乱地低声说:“你……别乱摸!”
“什么?”同伴B专注地望着A的方向,乍然听见女术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万分不解。
“你还装……”
女术士一咬牙,伸手去拍,脸色忽的变了。她低头,看到一只藤蔓缠在了她的手上。
“呀!!!”
同伴B听见尖叫声,猛地回头,惊见女术士的双臂被从身后树上垂下的藤蔓紧紧缠住。而整棵树都在张牙舞爪,枝叶摇晃坠落,发出“咯咯”的古怪声响,整个如同一只狰狞的活物!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上前去掰这些藤蔓,向来以力气著称的他,此刻在面对这些细小藤蔓时竟显得万分吃力。一点一点,他将藤蔓掰了开来,眼见着女术士的双臂就要恢复自由,他仿佛看见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藤蔓上的力忽然松开了,而本还在与之角力的他一时失去了重心往前跌去,在女术士惊恐的注视下,一头跌进了更多更粗壮的藤蔓的牢笼中,顷刻便将整个上半身淹没了进去!
他拼命地挣扎着,发不出声音,双臂被和身体一起紧紧缠绕,如同蟒蛇吞噬猎物般,将他从头开始整个身躯一点一点往里吞。站在外面的女术士只能看见他不停地踢蹬着双腿,那副堪称健壮的高大身躯在此时却和一个柔弱待宰的小绵羊没有任何区别。
惊慌之下女术士想要施法,却发现法杖早已不知所踪。她转身想向A求助,却在看到眼前场景的一瞬间血液凉遍了全身——
A死了,死状极其凄惨,在她和B忙着对付身后藤蔓的时候,A也被数根藤蔓袭击了。那些藤蔓直接缠住并绞碎了A的颈骨,其他藤蔓则缠住他的四肢,将他往森林深处拖去,迅速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拖痕和血迹。
彻底被惊恐所笼罩的女术士再也顾不了其他,转身四肢并用地往来路逃去,身后的草地传来令她心胆俱裂的“簌簌”声响,彷如有无数条蛇在其中穿梭而来。她知道那声音是藤蔓弄出来的,那些比蛇还要恐怖一百倍的死亡杀手,一旦被追上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她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同伴惨烈的下场,她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于是她只能奋力地奔跑、拼命地奔跑,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麻木跌倒在地,才如死了一般趴在地上不动了。
肺部如同要炸开一般剧烈地喘着气,女术士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糊了满眼、整个身体就像随时会散架时才停下来。
她呆坐在原地,似乎仍旧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忽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女术士掩面痛哭,短暂的安全让她浑身无力,连站都无法再站起来。不知何时起,这片区域的雾变得异常浓郁,仍在哭泣中的女术士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从某一时刻起,女术士停止了哭泣,掩在手中的双眼惊恐地睁大。
她听见了脚步声。
就在这座处处死寂的森林里,在她附近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很飘渺,渐渐和心脏融为一体,一步一步,仿佛敲击在自己的身体内部,仿佛……就是从体内冒出来的一般……
女术士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起初,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而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影子渐渐现出轮廓。
那个影子看起来极其怪异,女术士没有在任何一种图鉴上看过类似的生物,而在这座森林中,从迷雾中走来的它,更像是一个前来收割亡魂的死神。
——我要死了吗?
女术士露出绝望的目光。
这个死神,是来收割自己的吧,她想。
她试着站起来,失败了,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沉地压着她,让她无法做出任何举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得像是就在耳边,近得像是要将自己的心脏踏破。
女术士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仰起纤长的脖子,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只希望,死得能不那么痛苦一些……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了,尽管在怎么做足了心里准备,她还是不由绷紧了神经。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要出手的打算,明明能感觉到就站在面前,却什么也不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术士不敢睁开眼睛确认情况。对方身上传来的“死亡气息”太过恐怖,让她浑身僵硬。
直到——
“你迷路了么?”
“咦?”女术士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这名“恐怖死神”,变得瞠目结舌。
这哪是什么死神,这分明是一个女孩!
不,要说她是“女孩”的话似乎也不太对,毕竟背后那双折叠起来的巨大黑色羽翼怎么都太过惹眼,而那头黑色的长发和猩红的双眼却总又透露出诡异摄人的气息。
“跟我来,我会带你出去。”女孩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女术士呆坐在原地好久,忽的发现自己能动了,忙不迭站起身,追着女孩的背影跑去。
“那个,你是?”女术士抹干脸上的泪水,试探着问。
不仅外形奇特,女孩身上的衣着看起来也略显怪异——由黑色羽毛编制而成的短裙,双脚则**着走在柔软的地面。
简直像一只变成人形的黑乌鸦。
“西尔维娅。”女孩说。
“西尔维娅,你好,我叫玛丽。我的队友,刚刚……”同伴的死状不停在女术士脑海里盘桓,让她难以平静。
“刚刚怎么了?”出乎玛丽意料的,西尔维娅竟认真地询问起来。
“刚刚……被那些藤蔓杀了。”玛丽再一次忍不住失声痛哭。
西尔维娅显得有些迷茫,淡淡地道了声“抱歉”,继续往前走。
之后的路上再也没有过对话,森林逐渐变得稀疏,雾气消散,阳光穿破云层洒落下来。当玛丽看见那台耸立在天地间的小型升降机的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重生。
她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越过西尔维娅,苍白的脸上布满欣喜。已经忍不住就想要跑进升降机,回到上层世界,远离这个噩梦般的第五层。
当然,玛丽还记得将自己带出这个噩梦的那名“黑乌鸦”少女,如果不是她,自己必然会同自己的伙伴一般在这个森林里死无葬身之地。
而当她满脸笑容地转过头去想要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时,身后却是一片空旷。没有黑色羽翼,没有乌鸦短裙,也没有少女。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很久之后,魔界开始流传一个童话,讲深渊第五层的迷雾森林中居住着一只乌鸦,当有冒险者迷失其中,乌鸦就会幻化成一名美丽的少女,带着他找到回家的方向。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迷雾森林某处沼泽之中,一间小小的木屋。
“怎么才回来?快把药材递给我!”一名穿着黑色开叉贴身长裙、将一双白花花大腿暴露在外的女人听到身后传来的开门声,忙着熬制眼前那锅不知道盛满了什么液体的汤,头也不回地说。
几个刚刚出土的药材被递到了她的手上,只见她随手施了个法印,这些药材便尽数化为了液体融入了汤中。
然后,爆炸了。
“轰——”
“姑奶奶的,又失败了啊啊啊!!!”女人看起来极其抓狂,回头一把揪住了西尔维娅的领子,“叫你快去快回,快去快回,你这双那么大的翅膀难道只是摆设吗!!!”
“路上有人迷路,我带她出了森林。”西尔维娅平静地说。
女人一听,顿时泄了气,松开手,无奈地说:“狗改不了吃屎,天使改不了救人,希尔改不了爱诗雨,唉!”
听到“诗雨”这个名字时,西尔维娅的眼神才微微有些神采绽放出来。
女人一把捏住她的脸,研究似地盯着看了半天,问:“希尔,你说,快乐究竟是什么做的呢?我喂你吃了那么多**,各种剂量各种类型都用过了,怎么你就一点欲望都没有呢?真想把牧诗雨扒光放你面前看看会怎么样——不过,那样我会被亚度尼斯打死吧?算了算了,想想都可怕!”
西尔维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说自话,久久不发一言。
“亚度尼斯要我教会你欲望,可你这……”女人满脸苦恼地望着西尔维娅,半晌,一拍手,说,“要不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嗯呐,”女人开心地收拾起行李来,“‘欲望药’正是宣布研发失败!再在这待着没意思了,希尔你想去哪玩?”
西尔维娅想了想,一个在遥远记忆中微微发烫的名字浮上心头,从口中轻吐而出:“埃莉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