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泉,一个将要成为历史,甚至已经成为尘埃的男人。他的发家崛起,周转运营,甚至平衡各处势力,优游自如的事迹,是所有二流子青年们的鸡汤宝典。
但他,曾不止一次的表明,甚至郑重的申明:他是一名商人,低买高卖赚差价的小人物。
而今天晚上,在曹泉视为命门的地牢里,少年,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
阴冷肃穆的白灯,代替了楼道里的昏黄。
曲折深幽的路途后,是一个左右皆通的过道。
咯吱、咯吱---
不知何处的风扇,辗转着锈迹斑驳的轮轴。伴着无问何处的凉气,恍若一处鬼蜮。
苍凉孤寂的空气里,隐幽的,渡来杂言秽语,以及苦苦哀求的绝望。
在这一处,寻常壮汉,都会小意色变的地径。叶清却是面染冰霜,浓眉如刀。
楼道口的前方,有一处闭合的阀门。凭依经验,可以很简单的得出,这是一个与地上运送物品的暗门。
叶清静静的呼吸,辩驳空气里,那尚是熟识的气息。
那凝暮似苍岭寒潭的眼眸,紧盯着阀门前方,那些堆起叠放的袋子。
那种气息,叫福尔马林...
那些袋子,叫运尸袋...
“呼~~呼~~”
未有深思,魁梧坚毅的躯干,便带起奔涌如雷的吐息。才下心头的热血杀意,恍若脱笼断锁的火蛟,不可一世的咆哮!
但叶清的神色,却是淡漠的,甚至说得上冷漠。
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也没有过往里的怒发冲冠。就像一个身居方外的修士,冷眼旁观,世间之琐事。是非恩怨,黑白对错,尽是凡人虚言,当不得重视。
怒,奴心者也。
叶清不是那吞云吐雾,只饮朝露的仙家,更不会是薄情寡义,万般无着的小人。
所言诸多,无外乎身为宗师心性的‘制怒’二字罢了。
深叹一口浊气,叶清一边向前缓缓的迈着,一边整理衣裳。无华的鞘,遮掩了匕首上的血迹;隐于秘处的内肘的暗袋,多了几个锈味未消的铁片......
战在散乱堆积的运尸袋跟前,年仅15的少年,眼睑微垂,宽大有力的手,握着跟前袋子的拉链,有些微颤。
‘哗---’
拉链拉开,福尔马林的气味,仿佛又浓郁了几分。
惨败孤清的白光,越过他的肩头,照亮了叶清眼前的深幽,他却只能沉默的低头...
一个煞白的小手,冲着天,虚握......
‘哗--’拉链闭合。
“谁特么在那~?!”
右侧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一道色厉内敛的咆哮声。
一个满脸横肉,眼睛却是布满血丝的胖子,**着上身,提着把砍刀走了出来。
“谁...唔--”
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扼制了他的咽喉!
“咚!”
随着一阵如山海奔啸的巨力,面带癫狂的脸,狠狠的撞向这胖子身后的墙面!
“咚-!咚-!咚-!”
“唔唔唔--!.......唔!”
呜咽痛苦的哀嚎,伴随着骨与肉的悲鸣,疯狂摆动的痴肥壮硕之躯,慢慢减小了挣扎......
不断溢出的血色,沁红了叶清的瞳眸。
医家的操守,将士的责任,突兀的消失于脑海之中。
只有怒,愤怒、迁怒、暴怒......
本是虚幻无方的怒意,在这曼殊沙华的鲜红渲染里,蹿出火星......
枯骨为座,命魂点灯。
“咚-!咚-!咚-!”
手下之人的摆动,越来越微弱,方才尚有的些微呜咽,也在不知不觉里,归为了平静。
“噗通--”
叶清随手的丢下了,已经血肉模糊,出气多进气少的胖子。环顾四望,胸中憋闷的燥气,让叶清几欲发狂!
“吼啊~~!!”
穿金破石的兽吼,裹挟着愤恨欲狂的暴躁,炸响在这处空荡的地牢里。
曾经,无论何等险恶,总会心存一丝善念的少年,现在是多么的希望,有一个王八蛋能站出来,跟他刀刀见血的干一场!
但是他知道,此时这个地牢,只有这一个人。
当怒吼敛没,叶清神色激荡的,走进了这个胖子,方才出来的监牢。
一个眼睛浑浊的女子,穿着破碎不堪的衣裳,被铁链锁着。她跪坐在坚硬灰白的水泥地上,像一个失了神魂的腐肉。
啪、啪、啪---
随着脚步的临近,她瞳孔微缩,眼神也恢复了些许的清亮。她抬起头,看着指尖滴血的叶清,虚弱的笑了:“谢谢--”
叶清没做言语,从身边的木板上,找来一张被单,披到了她的身上:“披着,免得着凉。”
“谢谢--”女子微微撑着身子,好让叶清更加方便:“抱歉,我的手......”
“我知道。”叶清点了点脑袋,瞥了瞥有些渗到血肉里的铁环,故作轻松:“我是一名医生,会帮你治好的。”
但这句话里,言不由衷的成分,多得叶清想自己揍自己!
而女子,却好似没有听出来,微弯着眉眼:“我能请你帮我一下吗?”
“你说。”
“我的女儿,在那边走廊里。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好的,我现在就去。”
“谢谢...”
......
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睁开了,那瞎了无数年的眼睛?亦或者,是这个女人,自小跪拜的佛菩萨,终于开了心窍。
叶清在左侧走廊的倒数第二个‘房间’里,找出了一个只有4、5岁的小女孩,眉眼依稀,已有数分,那名女子的模样。
同时,还有几个同样昏迷的小孩。
“天见犹怜,这狗日的老天,总算是存了一丝慈念。”叶清抱着昏睡的小姑娘,快步的,往回奔去。
但十数秒后
叶清抱着,睡的深沉的小姑娘,定定的看着,那名女子,闭眼长眠......
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她却面带笑容,走的安详。
在她弥留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笑了。
临走,她嘴唇微动,轻轻的说着:拜托了......
其实叶清知道,她撑不了多久。
根本不用把脉问药,只用看着,她眉眼里的死气,就能知道,她硬撑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
她满身污秽,纠结在一处的长发,甚至作着异味。但在叶清看来,她却是铅华洗尽,不染尘埃。
但是......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少年颓然的坐下,嘴里弥漫着苦涩。
(最近写的黑暗面过多,尽是人性的狠辣扭曲。在最后,容让我写一下,这位无名的母亲。我自知笔力不足,无法在着墨不多的言语里,刻画她的伟大。为了保护女儿,她做了什么?她又牺牲了什么?放弃了什么?我想了很多,也列举了很多。
但在最后,本着对生命的尊重,我选择让她平平淡淡的出现,又平平淡淡的逝去。
既已受尽苦难,何扰芳魂?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