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但一定有人说过，
【只是躲在一边看着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
沉睡在水面之下的意识渐渐浮出水面，林然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再怎么努力也只发出了几个软弱的呻吟声而已。
林然放弃了挣扎，闭着眼睛开始梳理起思绪——
巨大的狼牙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向自己袭来，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自己大喊着【消失吧】，然后……
火舌卷起了狼牙，贪婪地蚕食着，所到之处不留一丝痕迹。
只用了一瞬间，两层楼高的狼头被烧得一丝不剩，仿佛是由可燃气体组成的一般，只留下袅袅青烟。
自己身边不断地发生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变化的自己有点累了，还是休息吧。
【唰啦唰啦】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身边发出了奇怪的，就像是梳子在床单上摩擦的声音。
【谁的尾巴是梳子了！】
【哇——哇————】
后面一个【哇】其实是因为睁开眼后发现娑罗的脸靠得太近的原因，娑罗好像很生气地用鼻子顶着林然的鼻子把他压在了地上。
【喂喂，你……】
【快道歉！咱的尾巴才不是梳子！】
【好，好，你的尾巴不是梳子。】
【没有诚意！】
【要怎么才算有诚意啊。】
【表扬一下它，你可是抱着睡了一晚上呐~】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
【诶~你心里可是在说[怪不得睡得特别舒服呢]！】
【才没有！】
【脸红了~】
【闭嘴！】
阳光温柔地洒下，在繁茂的树叶上打成碎片，散落了一地的光点。
森林里安静得让人身心都将融化在懒洋洋的阳光里，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然而在静谧得快要静止的时间里，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树叶间被抛了下来。
【真是悠闲。】
【呀~令人感动的重逢呢，林然~】
娑罗天真地笑着，从林然身上移开。
【……】
看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少年从枝桠上跳下，林然愣住了。
灰衣的少年一身低调的打扮，毫无装饰的灰色风衣只有在背后绣上了黑色的狼首图腾，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威压感。
而林然愣住的原因却远不在此。
【你！】
【你那是什么表情，硬要说的话倒是我这边更惊讶一点。】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任务，调查黑雾地区。】
【黑雾！那么这里是……】
【旧东亚地区，大概在日本岛上。】
【……】
【神尾玛娜。】
【诶？】
【在黑雾出现之前从黑市购买了大量**。】
大脑短路了，凭那个天才少女的研究卖得出这样的价钱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她从来都不吸毒，怎么会一下购买那么多**！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是在黑雾出现之前唯一的反常，你可能用得着。】
灰衣的少年把手套和风衣脱下，扔到一边，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战斗服。
【站起来，林然。】灰衣少年扔出一把匕首，插在林然身边的草地上。
【你这家伙，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意外地，林然看见对方落寞地笑了笑。一咬牙，从草地上把匕首拔了出来。
【诶？你们要做什么啊！】
【狐狸，让开。弱肉强食，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这样。】
【诶……】
【我要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有多弱。】
【咱知道了，但是说好了，如果太过分的话咱也会出手的！】
灰衣少年笑了笑，似乎不以为然。
【……那么开始了，林然。】
也许是错觉，那一瞬间，四下里刮起了小旋风。
太阳高悬着，虽然是正午，森林里却不是很热。
林然躺在草地上，精疲力竭，不论是肩膀还是手臂都布满了浅浅的刀伤，他自己心里清楚，对方手下留情了何止一点。
从树叶缝隙中洒下的阳光懒洋洋的，森林里依旧安静依然，耳边只有鸟儿和不知名的虫鸣声，只是林然心中却安静不下来，【输了。】
【才没有输呢！你不是做得很好嘛！】
有着奇异兽耳和兽尾的银发少女从森林中走来，怀里抱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草，背后还跟着一群兔子啊小鹿啊之类的小动物。
【输了就是输了。我永远不可能赢得了他。】
娑罗来到林然身旁，把手上的野草让动物们嚼碎敷在伤口上。
【不许这么说！谁都不是生来就是最强的！】
娑罗再次贴到林然身上，鼻尖碰到了一起。
【这种道理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你哥哥没错，如果不能变强的话就凭现在的你别说拯救别人了，连自己都活不下去！】
【我……本来就没想拯救别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还有，我和那个人才不是兄弟。】
【你……你……】
也许是被少女挂在眼角的泪珠打动，也许是被不想输给那个人的心情打动，林然静静地，认真地说——
【但这次，我想要……变强！】
灰衣的少年浅浅地笑着，推开了赏金猎人公会的大门。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人虽然不多，可喧嚣程度却有的一比。
名叫黑塔的男人依旧坐在房间一角的桌前，吊儿郎当地摆弄着桌上的纸啊笔啊之类的小玩意，看到少年之后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向少年打招呼。
【哟，荒牙，换了件衣服嘛，还有什么要准备一下的？狼可不是吃素的。】
少年直视着黑塔笑了笑，然后指指身上的衣服，【狼皮穿起来挺舒服。】
原本喧嚣的公会突然静了下来，如果视线不是无形的话，少年的身体早被射穿了。
黑塔脸上的惊讶慢慢转变为笑意，【哈哈哈哈！来，我们商量报酬的事！】
【报酬上的钱，上交之后的部分我想换成金属和火药。】
【没问题，列张清单给我，一定帮你搞定！】
【谢谢，货到之后，我想借用工房。】
【可以，出门左转，街角就是，只要报上我的名字尽管用吧！】
【谢谢，那么，这个任务我要了。】
少年把一张更为破旧的泛黄羊皮纸在桌上摊开。
【木精灵之泪？这个任务可是在这里积压了16年啊！】
吸引少年的其实并不是任务本身，而是委托人——双树。
娑罗双树。任谁都无法忽视这两个名字之间的联系。
【算了，连巨狼讨伐的任务你都完成了，这次也相信你吧，银阁支部的摇钱树！】——【来，手续办好了，荒牙兄。】
看来巨浪讨伐的赏金对这个公会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那我就告辞了。】
16年。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和另一个线索联系了起来。
神尾玛娜，16岁。
【喂~~！荒牙，木精灵之森是和劫火村相反的方向，别搞错了哟~~！】
少年头也不回，步伐坚定地指向银阁城东门，而不知为什么，路上的人们都朝着反方向跑去，简直就像是迎接凯旋的军队一般。
【嘛，和我无关。】
少年逆着人流，形单影只。
【抱歉了，年轻人，看来吾辈这把老骨头暂时散不了呢。】
【终于肯承认了吗，站都站不稳了就别逞强了，我来背你吧。】
【不行，在臣民面前王要有王的样子！】
【老头，不行了说一声，要不还是我扶你吧。】
【也行，正好吾辈有话要问，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吾辈？】
【我也有我所坚持的骑士道，就这么简单，连一个老头都无法拯救，这样的王太软弱了。】
【哼，好久没见过汝这样的年轻人了。】
【啊！喂喂！你还好吧，都吐血了！】
【王……怎么能倒下！】
【都说不要逞强了！】
【呵呵，夕阳……真漂亮。】
森林的午后吹着悠闲的风，而森林里的二人组似乎与悠闲的气氛格格不入。
长着奇异兽耳和兽尾的银发少女正费力地向少年解释着什么。
【所以说上次是偶然嘛。】
【才不是偶然呢！你再试一次嘛！】
【试多少次都没用的，烧不起来就是烧不起来。】
【那你把手上的布解下来看啊。】
【……】
娑罗叹了口气，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林然面前。
【现在，照咱说的做，想象这块石头不存在的样子，然后重复上次你所做的，试最后一次，好吗？】
石头怎么可能烧的起来，而林然抵不过娑罗类似央求的语气，只能照她所说，想象着石头不存在的样子，然后——
【消失吧。】
绯红的火舌瞬间卷起石头，不可思议地，石头伴随着火舌灰飞烟灭。
娑罗得意地对着林然笑着，那是林然所见过最可爱的笑容，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开始端详起自己的右手。
【这黑布记得是那个人的衣服。】
【真是温柔的大哥呢。】
【才不是！】
林然有些生气地把黑布扯下，手心里，火焰无声地跳动着，自卑地跳动着。
娑罗接过林然手中的布条，重新缠到林然手上。
黄昏时分，灰衣的少年来到了银阁城东面的森林边缘。
就是这里了，少年拨开夜晚的雾气，径直走向森林深处，身边不时传来夜行动物闪过灌木丛的声音，不过这危险的讯息却没有阻碍少年的步伐。
【嗯？】
少年感到有些奇怪，脚下土地的质感与森林边缘有些不同，越是深入越是柔软。
湿度变大了？里面一定有什么。
少年这么暗示自己，从背后取出经过改造的左轮。
突然，少年从右边的树丛里闻出了敌意。
沙沙的响声过后，在月光下出现了一只和人一样高的野兽，虽然算不上十分魁梧，但野兽头上的犄角让人不可小视。
等一下，那是——鹿？
少年感到很奇怪，没有攻击性的鹿怎么会对隐藏气息的自己有如此敌意，况且还是夜间。
飘渺的月光被浮云遮住了，森林里突然暗了下来，而在夜色之中，在雄鹿背后的远处却有什么东西散发着莹莹绿光。
【让开！】少年的喉咙像是狼一般发出沉闷的低吼，佣兵在任务中常模仿其他动物的声音来驱散无辜的野兽。
而雄鹿似乎并不吃这一套，虽然四肢微微颤抖着，仍然不愿退后一步。
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做到这一步。
少年注意到，雄鹿身后的绿光正在向这里接近。
【到底想做什么。】值得一只鹿都要拼死保护的对象，应该不会强大到哪里去，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过来……毫无头绪。
雄鹿压低了身位，发出了最后通牒。
灰衣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了，不伤及无辜是他的坚持，虽然这一点常常被战友指责。
【停下吧，乖孩子，明明不用这么拼命也可以的。】
绿色的荧光终于来到了少年和雄鹿之间，用人类的语言说着安慰的话语。
荧光之下，是一个娇小的少女的姿态，披着用树叶和藤蔓编织成的长袍。
黄绿色的柔软卷发扎成一束，温顺地贴在后背上。
少女从长袍下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温柔地抚摸着雄鹿的背脊。
【因为人类先生，也很温柔呀~】
少女转过头来看着少年，比起雄鹿，这番话更像是说给少年听的。
【你是……】
【嘻嘻，我是精灵哦。】
【……木精灵？】
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家伙为什么会变成积压了16年的任务啊！
【不像吗？】少女微微笑着，还在原地转了一圈。
【不像。】
少女细细的眉毛靠在了一起，摆出了软绵绵的生气表情。
【我生气了！】
【其实我在找木精灵之泪。】
【？】
【应该就是你的眼泪了。】
【啊！】自称木精灵的少女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而身体却哆哆嗦嗦地往后退，【欺负人？】
【……】
浮云散开了，银色的月光重新笼罩了森林，灰衣的少年面对着眼角挂着泪珠的可怜少女和再次摆好架势的雄鹿，手足无措。
夕阳恋恋不舍地燃烧着天边最后几朵晚霞，在那不久之后，夜幕降临了。
林然靠在树边回想着整个下午的练习成果，让物体燃烧的能力也基本上可以自由操纵了。
剩下只有……
【能够和哥哥相比的体术。】
思路中断了，有着银色秀发的读心少女站在林然背后恶作剧般地笑着。
【那种人才不是我哥。】
林然转过头，少女背后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魔法我能教你，但是体术的话就只能拜托大熊先生了喵~】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赤裸着上身却带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具，魁梧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却不显得消瘦。虽然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力量多于智力的家伙而也许对于锻炼体术来说是个不错的对象。
【你好，我是林然。】林然伸出右手，作为最基本的礼仪，而对方却只是抱住双臂微微点了点头，这让林然有些尴尬。
【糟糕，错过说话的机会了，这下怎么办，小狐狸快点帮忙打个圆场啊！大熊先生是这么想的。】
娑罗学着大熊的样子抱住双臂一本正经地说。
大熊好像很生气地握紧了拳头。
【哈，我了解我了解，娑罗的读心术有时候的确很讨厌。】
大熊用另一只手向林然竖起了大拇指。
【连林然都这么说……咱不是好好地打了圆场嘛！】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请你注意一下方法。】
【嘁】娑罗把头扭向一边，而尾巴却晃来晃去，很高兴地样子。
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生一样，拼命忍住不笑出来的样子。
【啊，对了，大熊先生说不用摆架势，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以攻击，训练期间和以往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了。】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有那么弱吗！】
【嘛，差不多吧，最重要的是对于时机的把握和对于有利地形的选择也是力量的一种，大熊先生是这么说的。】
虽然是在和林然说话，娑罗面对着的却是大熊。
看来又用了读心术，就算带着面具也能大概猜出大熊瞪着娑罗生气的表情。
林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虽然是在对自己说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复杂的心情叹了口气。
【啊，补充一句，锻炼期间不许用魔法。】
【我才不会用。】
【明明想着把大熊先生的面具烧掉……】
【不要胡说！】
夜幕降临了，而度过喧嚣的一天的银阁城似乎并不准备安静下来，人们开始在酒吧和旅馆里聚集起来，准备度过又一个热闹的夜晚。
【那个……你，怎么称呼？】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荒牙就行了。】
【不……你的真名。】
少女好像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
【啊，不用勉强说出来也没关系的，真的。】
【林枫。】
【诶？】
灰衣的少年没有理会少女的疑惑，继续在无人的大街上前进着。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在原地楞了一下之后连忙跟了上去。
【那么，小枫……】少女像是弱小的食草动物般战战兢兢地向少年搭话。
【最好不要那么叫。】这次换少年落寞地笑着，凄冷，却温柔。
【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用那个名字了。】
少女沉默了，低着头快步跟在少年背后。也许是看出了少女的异样，少年再次开口了。
【也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诶？】
【找回那个资格。】
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然后发自内心地，浅浅地笑道。
【加油！】
【谢谢，我们到了。】
少年推开建筑厚重的木门，门上挂着的招牌是——赏金猎人公会银阁支部。
【噢！辛苦了，可惜啊，任务取消了。】
【怎么回事？】
【呀……说来真是的，你要是晚走一步就好啦，你刚走那个委托人就来取消委托了呐。】
少年的弦绷紧了，作为佣兵的生存之道其一：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然而佣兵生存之道其二：喜怒哀乐不露声色。
【啊，这样正好，说实话任务失败了。】
【哎呀！没关系，我告诉你，找东西比讨伐任务难得多了。】
【同感。那我去找下一个……】
少年刚想挪动脚步，才发现自称木精灵的少女已经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
【哈哈哈哈！你妹妹真是可爱呢。】
【妹妹……吗。】
少年听着少女轻柔的鼻息，再次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他的嘴角有些僵硬，然而……并不只是很久没有笑过的原因。
小村的夜里无比寂静，只有月光和满天繁星洒下微弱的光辉照亮乡间小道。
晚风温柔地吹拂着，悄无声息。
不久之后，月光下出现了一个轮廓分明的身影，齐腰的银色长发在夜里格外耀眼。
【真是的，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我来做嘛。】
人影挥了挥手，一棵路边的橡树下便窜出了火舌。
【不要抱怨了，伊芙利特，再忍耐一下，像希尔夫那样。】
如果没有相遇，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少年，对少女。
如果没有相遇，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如既往，至始至终。
没有改变，就没有痛苦，然而，同时也失去了未来。
逃避改变，逃避痛苦，逃避未来。
如果这也算人生的话，一定很幸福吧。
——【伪神】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