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比以往回来的都要早,而这个夜晚似乎比往日要安静的多。屋子里的灯没有开,是因为父母还没有回来吗?可关山却从来没有一天如现在这般渴望听到那喋喋不休的争吵。或许,这样他就有了一个足够的理由转身去旁边的那个仓库里了吧。
我,到底该不该进去?关山的手几次放到了门上可都又收了回来。啊,是了,我就是个只会逃避的窝囊废而已,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会是。明明像以前那样就好了,我有我的人生,她也有她的悲运。现在这是要闹那样?自己那失踪了十几年的良心泛滥了是吗,是想要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吗?
靠!关山一拳砸在了门上,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直接叫住她不就可以了么。明明是为了自己而选择无视她,现在又装作关心的样子要去见她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混账!
“是,弟弟吗?”门的那边传来了关岚的声音,似乎比上一次听到时还要沙哑的多。
关山默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是弟弟吗?”关山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急促了一些,似乎有点颤抖。她伸手推了推门可是却没有推动,因为关山用自己的身子把门给抵住了。他不想面对她。
“弟弟,我想出去,我想看看你。”关岚祈求道。
“不,这样就可以了。”关山道,“我说,你听着。今天在学校里面,我没想到你会去。当时我…我……”这句话像是一根鱼刺般卡在了关山的脖子里,让他如鲠在喉。要怎么说?
难道告诉她是因为如果当时和她相认会让她被爸妈责备,而自己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么?还是告诉她如果有人追究的话父母可能会因此而获罪吗?
都是借口,全是放P!
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胆怯了,因为怕别人指指点点,因为怕麻烦,因为不想有人说他有着一个像是疯子乞丐般的姐姐才选择了保持沉默。
可是下一秒钟,这三个字却先一步从关岚的口中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跑去找你的。我也不该离开这里面的。是因为我做了坏事吧,因为没有听妈妈的话,所以才会这么痛的。身上非常痛,脚也很痛,可是最痛的,却是胸口的这里呢。我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所以应该接受惩罚,应该这么痛。”
关岚的话像一根根尖针刺进了关山的心中。这一刻,那些无所谓的自欺欺人借口和理由全都成shit。关山一把拉开仓库的大门。关岚那瘦小的身体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就像是一个没了刺的刺猬一样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早已哭红肿起。穿着拖鞋的脚更是呈现出吓人的青肿。
“弟弟…”关岚看见少年眼睛一亮,可是喜悦却遮不住她的虚弱,痛苦都已经描绘在了脸上。
“你怎么了?”关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没事,一会儿就不痛了。”关岚咬着牙说道,但是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
关山走近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而且脚已经冻伤了。不行,必须马上去看医生才可以。
“我现在带你去看医生。”关山说道。
“嗯?”关岚明明糊糊已经听不太明白关山在说些什么了。如果有温度计的话,她现在的体温大概在39度以上吧。
顾不得许多,关山直接横抱起关岚。入手的那一刻,关山差点没控制住向后倒去。好轻,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轻?自己抱着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可以轻到这个程度的。
关山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将关岚全都放在自己的怀抱里。
必须叫辆出租车去医院才可以。关山抱着关岚向着路口跑去。在这个过程中,关岚强撑起自己最后的精力抬头看了看关山的侧脸,焦急和后悔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都皱在了一起。可这张脸在关岚看来却无比帅气,也无比令人安心。
头靠在关山的胸口,那蓬勃的心跳传到了耳朵里。关岚想到了昨天晚上,不是梦呢……或许,这就是依靠的感觉吧。
“没事的,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到医院了。”关山说道,一辆显示着空车的出租车过来了。关山两只手抱着关岚没法招手,只能大喊道:“司机,我有急事,麻烦停一下送我们去医院!”
可是听到关山的话后,司机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一个加速以极快的速度路过了关山的身边。
MD,这是什么人呐!关山暗骂了一句。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子,雪中送炭者少,明哲保身者多吧。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人之良善了。
直到第四辆出租车过去了,三个是载客的,另一个空车也与第一个一般直接无视关山走开了。这个世界上热心好助者与冷漠自私者或许各占一半吧,但你也不能预测自己将会在危难时遇见哪一种。我们需要对善意报以期待,可是也必须时刻准备好面对冷漠和恶意。
好在,关山的运气还没差到极点,终于有人愿意出手相助了。
“年轻人,需要我帮忙吗?”
关山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六,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她…我姐姐生病了,需要马上去医院,可是叫不到出租车,能不能帮忙把我们送去。”关山急切道。
“可是,我也没有汽车。”男人一摊手说道。
我擦,那你跑过来浪费我时间,说话这会工夫一辆空车从我旁边跑过去了好么!关山稳住现在因焦急而耐性归零的心态。
“不过我的诊所就在这附近,你可以带她过去。我虽然不是专修临床的,不过一点普通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急救什么的也算在行。”男人看了看关岚说道,“她应该是受寒加冻伤了吧,我那里有备好的药物,可以先帮她稳住病情,你再带她去医院不就好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有经过太多事情的关山现在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按照这个男人所说的。至于对方是不是可能是个骗子之类的,只能交给上天决定了。
当真的走到了地方的时候,关山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这家伙确实是个医生,而且还是一个国内中小城市比较少见的心理医生。
“好了,把她放到那边的躺椅上。然后你去接一盆自来水过来。”男人娴熟的吩咐起关山来,而他自己则是从办公的抽屉里拿出了消炎止痛的药以及一些治冻伤的药膏。
“水来了。”
“好,把她的脚放到水里。我这里的自来水大约是四五度左右,应该刚刚好。你再用另一个盆兑一盆温水。这冻伤不能用热水,先要用四五度的低温水泡,再用温度稍微高一点的温水泡,最后涂抹上药膏才行。”
在这个时候,男人也已经将口服的药给关岚喂了下去。
“头很烫,应该是发高烧吧,这样捂着可不行。我把空调温度升高一点,你帮她把衣服解开,然后再从那边拿个毯子给她盖上胸口和肚子。”
“哦,好。”关山直接把关岚外面那件又脏又破的羽绒服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已经开了不少线的毛衣,也脱了下来。最里面则是一件长袖T恤。而这三件衣服,全是关山穿旧的。更让他尴尬的是,关岚的里面并没有内衣,虽然营养不良有些瘦,可是透过T恤那宽大的领子还是能够看见里面的鼓起。
而当关山试着把那长到可以包住手的袖子撸起来一点的时候,看到了她胳膊上那些陈旧的伤疤。而在她的身上,这样的伤痕还有许多。
一定非常疼的吧。关山想到,心里对自己的厌恶感徒然加深了一分。
这么多年来,自己都保持了沉默。难道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正在遭受着不公的待遇吗?难道他不知道这个和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姐姐如猪狗一样被对待着么?
他当然知道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对现在这突然表现出的关心而感到恶心。自己是个伪君子吗?这突然的心软就是在证明自己还是个有心有肺的人。可这样一来,那以往的无视不是全都变成了笑话吗?还真是打脸呐。
要是他真的是个有心的人,就应该把自己的父母揭穿,让他们滚去坐牢。明明只需要在手机上播出110三个数字就可以做的事情,他却那么多年都没有做到。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
母亲也好,关岚也好,她们的不幸,关山全都看在眼里,可是却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他只想要逃跑,想要逃离这个该死的鬼地方,这个扭曲的家庭,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两个女人身边!
“我只是个孩子,我什么都做不了。”这就是他一直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到了最后,那颗心肠早就又干又硬了。操,垃圾,废物!如果是关山自己看到这样的家伙,也会唾一口吐沫,狠狠地骂上两句吧。
将毯子盖到关岚的身上时,她在迷糊中睁开了眼睛,看着关山说道:“弟弟,我想和你在一起。”
关山微微一愣,轻声安慰道:“我就在这里,你先好好休息吧。”听完这句话,关岚认认真真看了关山一眼,这才安心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或许,关山并不明白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吧,因为就连说出这句话的关岚也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真正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但有的时候,种子总在无意中悄悄种下,虽然未必会开花结果,却在莫名中便有了萌芽的契机。
“谢谢你。”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后,关山对这名心理医生谢道。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男人说道,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怎么介意,似乎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而在关山看来,对方能够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足以证明其修养和人品。他也因此做出了一个决定。
“请问,能不能先让她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强人所难,可是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拜托了!”关山开口请求道,然后对着面前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关岚现在这样的状态决不能再待在仓库里了,而父母估计也不会同意让关岚进到屋子里面的吧。
男人看着一直保持鞠躬姿势的关山,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里又不是霓虹,行什么鞠躬大礼。我知道了,就让她在这吧。”
“真的太感谢您了!”关山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对方能够这样直接答应真的是太意外了。
“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叫顾墨笙。这张名片你拿去,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顾墨笙掏出了一张卡片递给关山,然后注视着他说道,“有些事情我本不该多说,不过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女孩子的话,就该拿出一点态度来。保护女人不受伤害是男人的职责。你知道吗,我们在别人遭受苦难却视而不见的时候,就是在犯下与伤害她同等的罪。”
被顾墨笙的眼睛一看,关山心中凛然,他有一种瞬间被人从内到外彻底看穿的感觉。点了点头,关山不再逗留,时间很晚了,他必须赶回去才行。
顾墨笙掏出一根烟来为自己点上,云雾缭绕中他看了看躺椅上的关岚,又看了看匆匆离去的关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又如叹息般摇了摇头。
人之一生,起点和终点都是天堂。人间不过是个短暂的站点,既如此,我们又苦苦寻觅什么?又苦苦承受着什么?
虽不知因由,但经历过太多却总会发现,世人的悲苦是会写在脸上的。顾墨笙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这么爱戏弄世人。苦中作乐难道才是人生的真谛吗?那你的鸡汤灌输方式我可真不敢苟同。
所以说,上天,你可真TMD是个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