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自赤裸的躯体上滚过,带走积淀于此身的污浊和尘埃。每一寸肌肤都如同干旱已久的土地,在拼命**着久违的甘霖。毛孔全都舒张开,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在热水的浇注下向神经诉说着麻,痒,痛,这是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关岚已经记不得距离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某个倾盆大雨的日子里吧,任由上天偶然垂怜的泪滴来净洗这天地浊世间的尘埃,还有她一身的泥泞。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不假。仅仅是一场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而已,关岚感觉自己就好像回归到了母亲的子宫羊水中。
在生命最初的开始,我们都是温暖水域里的鱼儿,尽情畅游,直到来到这个干涸的人世间。在搬弄肉体踩踏大地行走的每一步中,我们的灵魂都被搁浅着。所以才需要时时刻刻洗涤自身,满足灵魂的渴求。
文明礼教的束缚让我们越来越远离本性,端杯轻啜怎能比得上大口痛饮来得酣畅。我们需要的是敞开襟怀,鼓足气量,吞饮江河湖海,才能一浇心头那渴燥到燃烧的火焰。
关岚张开自己的嘴巴,把莲蓬头里喷出的水柱大口吞咽,像是游走在沙漠中多日未曾见过水源的旅人,她的确是渴了太久。热水在小小空间里蒸发的雾气模糊她若隐若现的**,没有诱人的曲线,不是每一个无遮的胴体都只会吸引人最原始的欲望。除了性之外,我们作为人还有最起码的善与怜惜。
她娇小似初中生的身材不似二十多岁的年纪,长期得不到营养的补充,让关岚全身上下有一种病态的骨感。五官模样也只是一般,这样的她怎么也不会和美这个字眼扯上关系。
可当关岚包裹着浴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顾墨笙面前时,他居然产生了一种惊艳之感。这种惊艳不是在路上见到了长相好看身材火辣的女子那般,而是好像见到一颗纯度极高的钻石。
顾墨笙很快便明白了原因,这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吧,没有那么多的杂念,只有单一的纯粹。这是心思极为单纯之人才有的眼睛,就好像是初生的婴儿般。作为一个心理医生,顾墨笙早就学会了如何透过一个人的肉体去阅读他的内心。而此刻,顾墨笙看到的,是一个隐藏在卑微驱壳下的纯洁灵魂。
关岚的脸颊带一点红晕,也不知是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还是因为羞于顾墨笙的目光。
“需要我为你涂药吗?”顾墨笙问道。
关岚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背过身去,将身上那唯一遮掩的宽大浴巾放下。
即便已经见过一次,可当那因为热水洗过而膨胀发红的疤痕摆在面前时,顾墨笙心里还是震颤了一下,最显眼的五六条就像是蜈蚣般爬在她光洁的背上。除此之外,胳膊上,大腿上都有不少的伤痕。顾墨笙感觉,如果此刻那些曾经伤害过眼前这个可怜女孩的家伙们出现的话,自己大概会跟他们拼命的吧。
药膏涂抹完后的地方暖暖的,洗过热水澡后的身体也暖暖的,而关岚的心,也同样是暖的。常听一些人说现实如何冰冷,社会关系多么冷漠。我想,那大概是这个人世间缺少了太多的善意吧。若你我都能被温柔以待,那该有多好。
对于关岚来说,这是和弟弟不一样的温暖。如果说关山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束忽然照进生命里的阳光,让她激动的同时也有点刺痛了她的眼睛;那顾墨笙就是深夜小摊上那一盏明晃晃的小灯,给她带来片刻的温馨。
“这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就先穿我的吧,虽然大了一点。”顾墨笙拿了一件自己平时穿的衣服递给关岚,至于为什么是衬衣而且还是白色的…顾墨笙表示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想看女孩子果体穿白色衬衣很久了。
作为一个精修心理学的男人,顾墨笙表示逗女生开心是早已点满了的技能。无论是幽默笑话还是好听短小的故事,他都是信手拈来,把关岚逗得开怀大笑。
在最后一个故事讲到一半时,关岚已经进入了梦乡。而她的嘴角还微微上扬,似带笑意。
顾墨笙看着这个女孩儿,她的皮肤很白,大约是因为许久不照射阳光的缘故吧。长长的头发已经垂到了接近腿弯处。这样子的她好像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精灵。
当朝阳从海平面的那一端爬上来,一切的黑暗和孤寂都被粉碎,灿烂的霞光映上东窗,把整个屋子都染成了茜色。这是代表着温暖与希望的颜色,亦是代表着生机与苏醒的颜色。
对于关岚来说,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过得如此愉快,而对顾墨笙来说,也从来没有一个夜晚是过得如此之快。他已经习惯在每个长夜中点燃一支烟,然后开始回忆过往,细数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既是纪念曾经的美好,也是反省自己的罪孽。
自从被浅雪宫幽刺穿心脏丢进福尔马林那次以来,他已经很久不曾睡过了。就像所有患有不眠症的病人一样,那种大脑永不停止的思考,会把一个人逼疯。睡眠,不仅是让一个人得到精神和肉体上的休息,更是让一个人得到灵魂上的暂歇。
就像这颗心脏一样,她要让自己永远体会到那种痛苦,铭刻她曾在自己记忆里的每个瞬间。霏雨,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么。
而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回到家中的关山,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断在眼前闪烁。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院子里的那个仓库,也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关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
关岚虽然很少介入关山的生活之中,可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一根深扎在这个家庭中无法拔出的刺一样。或许郭翠兰也没有想到过,她曾经殴打关岚的一幕会被自己的儿子瞧见。
年仅六岁的关山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关岚身上挥打着皮带,直到将她打得奄奄一息。那皮带与皮肉猛烈碰撞发出的声响,还有关岚凄惨的叫声,母亲狰狞的面容,恶毒的谩骂,如同子弹般射进关山幼小的心里。
从那天开始,这个家在关山眼中变了模样。
父母的争吵愈演愈恶劣,每当她怒火难忍无处发泄时,关岚就成为了最好的沙包。她好像生来就是欠她的一般,这一生都要在她的折磨下过活,直到将生命还与。或许,某一天关岚就会死在自己母亲的手中吧。
也正是这样子,关山越加无法接受父母对自己的好。那是一种恐惧,一种愧疚。就像是自己从关岚的身上夺走了什么一样。为什么他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一切,而关岚就要遭受那样的苦难呢?
关山记得好像听母亲说过,关岚是罪犯的女儿,也是她一生悲运的开端。因为母亲遭受了不幸,所以她便要将这种不幸再施加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么,哪怕是她的女儿。
从床上翻身而起,关山胸口憋得慌。他怕自己再这样躺下去会窒息而死。十几年的无视,逃避却因为一个偶然而打破了。事到如今,自己真的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吗?因为他的无动于衷,她们才会在这种不幸之中越陷越深。正如顾墨笙所说的一样,在别人遭受苦难却视而不见的时候,就是在犯下与伤害她同等的罪。
那么,自己是不是该真正做点什么了呢。
他穿上衣服来到父母的房间门口,鼓起所有的勇气,准备将压抑了多年的话说出口。他希望关岚和自己的母亲都能够得到幸福,哪怕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可是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去尝试一下。
可准备敲门的手刚要触到门上,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那是压抑至许久从喉咙中释放出的呻吟声。带着痛苦和欢悦,带着兴奋与发泄。这声音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关山已经十几岁了,平时也接触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不明事理的敲门打断他们,只能先到客厅里等待。
老实说,其实关山还有一点开心,因为父母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这或许也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缓和。如果关岚的事情也能够完美解决的话,这个家庭或许还能够复原。关山心里有了一种期待。家庭的圆满是人们对于幸福的追求之一。
“哎哟。”因为没有开灯,客厅里比较暗,关山被什么绊了一跤。可当他看清绊到自己的是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倒在沙发上的男人时,关山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因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那里面的那个和母亲在一起的人是谁?
他再次走到父母卧室门口,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场面让他如遭雷劈。那被人压在身下如一叶孤舟在大海中承受浪潮侵袭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而那个施展浑身解数翻江倒海之人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男人。
什么幸福,什么圆满,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关山的世界里彻底粉粹开来。这个勉强维系着的家庭,如同被纸糊起来的一般,终于在风雨中彻底烂掉。
原来,只有自己是最愚蠢无知的那个人。一个直以来的逃避也好,天真的幻想也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些到底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黑暗,也并不总是美好。有的光明可以拯救一个人,有的黑暗也可以彻底毁灭一个人。
......
PS: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好冠冕堂皇的话,好个火爆网络的流行语。可是那被伤透的心,被拆散的家庭,还有孩子破碎的梦,该如何去弥补呢?
原谅,不是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