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十年许,往事知恨长,是苍茫,还是断肠?
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朝能走出这个地方。高杨比起十多年前多了不止一丝的沧桑,剪成板寸的头发中,有一半已见银色。
“请问是高杨先生吗?”
往前方看去,黑色的小奔前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脚边一堆烟蒂说明了他已等候多时。这个男人是谁,高杨没有印象。
看出了高杨的迟疑,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顾墨笙,是你女儿的朋友。”
“小岚?”女儿一词让高杨那浑浊的眼睛闪亮了一下,随即复杂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几经变换,他叹了口气问道,“她还好么?”
“跟我来吧。”顾墨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车门,示意高杨上车。
见她…自己还有资格吗?
高杨站在原地缄默不语,或许当他十几年前选择把自己的女儿当成赌注的那一刻,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一名父亲的资格。这些年来的牢狱生活,让他慢慢戒掉了毒瘾,也开始反省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再回头望去,那钢筋混凝土建造的铜墙铁壁,除了森严和冰冷之外,心中还多了一份熟悉和感念。
真的是重新做人。空气中的自由,和阳光挥洒下的温暖,让人觉得浑然梦里。高杨握了握拳头,感受指甲刺痛掌心的那一抹真实。
“走!”
……
在医院精神科的406号房间中。关岚和关山两姐弟,郭翠兰和她现任的丈夫,以及刚到达的顾墨笙和高杨,所有的演员到已到场。这出跌宕起伏十几年的戏剧,终于迎来了尾声。
高杨的眼中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她在自己脑海中的模样似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爸爸,过年时骑跨在自己的脖子上走街串巷,那为她买下的糖人和纸灯。这似乎是他为她仅做过的事情。
为人子,他未尽孝道;为人夫,他未能守护家庭;为人父,他更是没有承担过任何责任。
原来一生豪赌,最后输进去的却是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人骨肉,还有几十年蹉跎的岁月。当悟到这一切之时,已悔之晚矣。
“扑通”一声,高杨重重跪在了地上。一个已过中年的老父亲跪在自己女儿的面前似乎有违伦理。可是,只有高杨自己明白,他,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顾墨笙一路上叙述的话如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他的心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奈何,奈何他那时候已经被蛊钟罩住了心,被色子遮蔽了眼。
“小岚,这些年你受苦了…”高杨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都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啊!”
郭翠兰默默撇过去头,她的眼眶已经发红。原本所有的责备和怨恨,好像都被这一跪给砸得粉粹。高杨不配为人父,她呢,就有资格为人母了吗?
高岚所经受的痛苦,一半来自高杨,另一半则是来自她啊!
“对不起,小岚,我…我……”郭翠兰掩面而泣,羞愧,自责让她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所怨恨的不是关岚,是她自己,也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是她却将自己所有的不幸,以一种发泄式的行为,全都压在了关岚身上。她的罪过,罄竹难书,关岚身上那一道道伤疤,便是最直接的证词。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的结,都来自高杨。如今,也终于在他的手里解开。
关山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一眼,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如有默契般退出了房间,顾墨笙也适如其时的走了出来。
“抽吗?”顾墨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又递给关山的生父一根。
“多谢!”借过香烟,男人郑重说道。至于为什么而感谢,谢的自然不仅是这一根烟。
两个家庭五个人,他们就像这香烟一样,燃烧,脱落,从灰烬之中却又化作烟雾重聚,消散于无,却又相聚于冥冥。
这是缘分,还是前债?
所谓的家人啊…顾墨笙深吸一口烟,他或许永远也搞不懂吧。
“爸,妈...好了......”关岚终于开口,可眼泪却更加拼命的流。总说欢笑最好,可有的时候,眼泪才最动情。笑时可以是悲伤,哭泣也可以因幸福。
顾墨笙看着一家三口相拥的模样,会心一笑。人生还很漫长,有矛盾,有误解,有更加曲折的难关。可至少,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坚持走下去的勇气。
“顾医生,你要走了吗?”
顾墨笙没有说话,只是高举起手来挥了挥。正如他突然闯入他们的故事中一样,他也在某一章中突然消失。故事当然还在继续,可他们的故事,已不必有自己参演。
直到许多天之后,关岚才在自己的衣服内袋里发现了一封信。
“你注定会是一个勇敢的女孩,所以我不想用可怜的字眼来形容你。哪怕你遍体鳞伤,即便你折断了翅膀。
可我想告诉你的是,冬很短,路很长,坚持飞过了冰雪,前面必定是春光。或许,我们的人生中被孤独和伤痛环绕,可是只要乘着风去飞翔,阳光永远在我们头上。”
署名:顾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