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地上的是一片鲜红的血迹,如同盛开的彼岸花。鬼面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心脏好像被什么尖锐物刺穿的疼痛。
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舒亦辰,他的呼吸已经消散,心跳也已经静止。他的一切,都在此刻定格。刚流出的鲜血还是热的,而他的身躯正在被冰冷包裹。
“喂…”鬼面轻轻叫喊了一声,他俯下身子,手抚摸上舒亦辰的脸庞。没有回答,没有生机。他,已经去了。
张开口,想要再说点什么,可呼吸却变得无比困难,从胸腔都喉咙再到嘴巴,全都被什么给堵住了,眼睛像是浸泡在水里面,变得模糊,变得刺痛。
他想说话,想做点什么,可是却束手无策的像个孩子。平时的聪明,往日的沉着,全都消失了。就像是第一次看见父母的尸体被盖上一层白布时,他的表现也是这样。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死了…死了啊……
死是什么?
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不能再说话,不能再触摸,不能再感觉,不能再思考,也不能再爱了。
“你应该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吧?“鬼面捧起舒亦辰的头,把他的额头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啊。你说吧,我会好好回答你的,我会说实话的。这一次,我不会再伪装,不会再逃避,不会再欺骗你了啊。“
当顾墨笙和李维制服白无常再赶下来后,看到是在那里一遍遍询问如同着魔一般的鬼面。
“你…你不是医生么,把他弄醒。条件你随便提,凭我的能力,全都可以做得到!“
顾墨笙没有说话,他看得出,舒亦辰溢出的鲜血里带着脏器的碎片,估计五脏六腑都已经摔碎了。呼吸,脉搏全都停止,根本不可能再有救。即便是自己,也无能为力。像是浅雪宫幽那种情况,只是特例。奇迹并不会每次都会出现。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顾墨笙最不想说的三个字,可也是他唯一能说的三个字。
听到这句对不起,鬼面的身体一震。他没有再去对顾墨笙多说什么,只是将舒亦辰放平在地上,轻声道了句:“等我一下。“
然后他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站起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走到同样躺在地上的黑无常面前。难以想象,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黑无常居然依旧没有立刻死去。还有一点残留的气息。可是这一点随时都将消散的生机,注定无法继续下去了。
“咔吧“一脚狠狠踩在黑无常的身上上,将他整个胸腔都踩陷进去了一块。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只是这一下,黑无常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然而鬼面并没有停止,只是一下下重复着这种动作,直到他的脚上,腿上,全身的衣服上都溅满了鲜血。
“慕容…“李维担忧地看着他,这一刻的鬼面,是李维从未见过的。
像是发泄够了,鬼面终于停了下来,将彻底染成红色的脚从黑无常的尸体上抽离。他跌跌荡荡回到了舒亦辰的旁边,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鬼面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韵。
曾经欠下的吻,现在我要还给你了。低下头,对着那青色的唇,吻上。
可怀里的人不会再回应,这欠下的吻,终于还是欠下了。今生无缘际会,或许来世…如果有来世的话。
那一天,鬼面尝到了久违的心碎的滋味。现在他明白,舒亦辰那回眸一眼的目光中,到底是什么了。有的时候,是爱是恨,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不是简简单单的是与不是说得清的。
上天在造就我们的时候,给了我们太过复杂的思想和情感,却只给了我们回答是与不是的选择。于是不爱你的选择回答了是,真正爱你的选择了回答不是。当你足够成熟,经历了足够多的时候,你才明白,原来这答案要颠倒过来才正确。
对于鬼面来说,舒亦辰或许才是医他的药。当他真正感受到疼痛的时候,感受到悲伤的时候,感受到追悔莫及的时候,也许就是他懂得爱的时候吧。
但爱是什么呢,感情又是什么呢,我们都无法妄下定论。只是知道,在这个冬天里,有一个向往美丽,追求自由,渴望爱情的孩子离开了人世。而有一个漂游世间许久的鬼,找到了那颗遗失已久的心。
谁治愈谁,谁爱上谁,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开始终结都是没改变,或许在世间的我们,终究难逃避命运吧。但谁说镜中的花不真,水底的月不温,美到深处又怎么会没有灵魂?在鲜血变作花朵盛开的时候,他的灵魂也一定化作蝴蝶飞去了。
去往了那个更加自由,更加美丽的世界。去往一个没有嘲笑,没有冷漠,没有歧视,真正完美的世界。
……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那天的天气非常阴沉,在中午时分就飘起了雪花。这雪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纷纷攘攘,从天际飘落大地。
它们是在为他送行吧?
它们是来为他送行的。
所有人都身穿着黑色的礼服,撑着一把把黑色的雨伞。在黑白相片上,他的笑脸被永远定格了。
又想起临走前,母亲为他穿上了长裙,青丝被梳理地多么柔顺。艳红的唇和雪白的脸,相互衬着,多么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唇形,最适合接吻。
在熊熊大火之中,他的身体一点点消散,最后化为一撮灰。嘿,人可真是有意思的东西啊,活着的时候明明那么复杂,死了后却变得如此简单。无论是身躯,思想,还是记忆,最后都被火焰燃烧殆尽,只留下了这么一点乌漆墨黑的东西。
他们把你装进了盒子里,那里面还舒服吗?
泥土被挖开,那装着你的四方盒子被放了进去。然后填土,压平,又插上了一个碑。上面书几个名字,写点听起来高雅的话,你的一生也就概括了。
开什么玩笑呢?
只看到这碑,看到这话的人,他们能够想象到你的样子吗?他们能够了解你生平的事迹吗?他们能够明白你曾经的追求,你的想法,你的喜怒哀乐,你的…….
这些,他们统统都不知道。人们只会凭借一个名字,几句潦草的事迹来故作缅怀,就像他们只会凭借片面来定义一样。
就像他们不理解男孩子的你,为什么要穿着长裙,梳着长发,像个女孩子一样美丽地被送往火葬场一样。
难道就因为你是个伪娘,是个异类,所以必须被埋葬么?
来参加葬礼的人呐,他们有几人是真正悲痛,又有几人是心怀嘲讽的呢?
可笑,无知的世人。
或许,我应该把那些嘴角偷偷上扬的家伙都记下来,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段,将他们送进地狱。我是索命的鬼,可我却想让你的生命永远美丽绽放。
倘若时间重来,岁月重温,但愿不见,免我无言,免你认真。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冷,所有人都离开,只有你被独自留在了这里。鬼面在临走前,于墓碑上留下了一行字:等我回来。
......
老谢的酒吧里,顾墨笙一杯接一杯喝着酒,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醉,可是他需要酒。除了他以外,李维也在这里,同样喝了不少。他可没有顾墨笙的特殊体质,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愁,这愁未必是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但既然沾上了,也就变成了自己的。没人能在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还能无动于衷。即便是如顾墨笙这样见惯生死的医生,即便是如李维这种双手血腥的杀手。只因为,他们还有着一颗作为人的心。
生命是如此不堪承重,但在陨落时带来的震撼却是毋庸置疑的。
一醉解千愁,却解不了那抹遗憾,只能借醉借睡,借着忘了的借口,来将它死死地压在心里的最深处。
“这小子倒是个幸运儿。“看着呼呼大睡还打起了呼噜的李维,顾墨笙无奈摇了摇头。相比之下,自己和鬼面,一个是不会醉,一个是不愿醉。
酒吧里的音响还在放着那首曲子,略带低沉的嗓音刚好能够诠释出人间世事沧桑的无奈。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
或许真的就是清醒的人最荒唐吧,但愿从此以后,你在天堂的道路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酒永远喝不完,但故事却有结尾。人生的旅途走过一站还要到下一站。我们就这样行色匆匆,来来往往,没有方向,没有终点的奔波。在未到目的地之前,或许就在某个陌生的土壤中安眠了吧。
人都有两只手,各握一支笔。
一笔写得到,一笔写失去;一笔写幸福,一笔写苦难;一笔写自己,一笔写爱人;一笔写喜乐,一笔写忧愁;一笔写执着,一笔写放下。
梦想也好,感情也罢,世上许多东西是坚持之后才能够得到的,苦尽甘来会让人更懂得珍惜。但不是每段感情都有结果,也不是每个梦想都能实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是没有结果的,更不是所有的结果都让人满意。但努力过,就足够了。
我们一手舍,一手得,拿得起,也放得下。昨天已然回不去,明天依旧是未知,把握当下,把握现在,且行且珍惜吧。毕竟,后悔了,遗憾了,也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就像是,有谁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伪娘,他的名字叫做舒亦辰,她的名字叫做镜月。镜花水月,浮世年华,在不断圈起又不断消散的涟漪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