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现实总比想象中要残酷得多,再美好的童话也挡不住世事变迁。念平靠在车窗上凝望外面一掠而过的风景,心情比来时要沉重不知几倍。
大概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够回到樱井了吧,想要对爷爷说的话已经在脑子里打好了草稿。竹久时子,这个女人在平淡的幸福中走过了自己的一生。虽然听上去不是那么动人,但起码也不会令人厌烦不是么。
至于真相,呵呵…谁在乎呢?
所谓善意的谎言,其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吧。即便是佛祖,也一定会体谅自己的孝心。
身旁这个古董一样的小箱子,是临走前那胖女人执意交给自己的,里面是竹久时子留下的遗物。念平并不想将它交给爷爷,就让竹久时子一直活在八十年前的那场梦里吧。
就在念平这样想着的时候,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
“抱歉先生,刚才忽然有东西闯到了路上,是一只黑色的猫。”倒车镜里映出了司机歉意的脸来。
黑色的猫?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摸了摸被撞得有些痛的额头,本来心情就已经非常郁闷了,这算是祸不单行吗?
箱子也因惯性而从座位上跌落下来,里面的一些东西掉了出来,零零碎碎有许多样。不过最惹人注意的还是散落在念平脚边的这本笔记本,稍显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规整地排列在纸上。
将这本黑色的笔记本捡了起来,压在手上沉甸甸的,厚如一本字典。泛黄微卷的纸张,还有那接触时粗糙的质感,都充满了年代感。不过即便如此,它依旧保存得十分完整,看得出其主人是个很用心的人。
或许是被这样这样的态度给打动了,念平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这打开一页上所写的内容,可就是这一眼,却让他再也无法把目光移开。
“十月二十八日,晴。我把常山君给杀死了……”
这是,什么?
在念平的眼中,这些字好像蠕动了起来,组成了某种神秘的咒文,正散发出诡异的魔力。明明只是语句的简单排列组合而已,可放在一起居然让念平的大脑变得一切空白。
这是日记吧?可是…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东西啊!
向前翻了几页,开头依旧先点明了日期和天气。这是九月十八日发生的事情,那一天……
那一天的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中带一丝丝凉意。毕竟已经是秋季了啊,这个清爽中带点惆怅的季节,好像我的心情一样呢。
坐在高野公园的长凳上,我的心情既忐忑又不安,低着头去数飘落的叶子,一片…两片…三片…已经那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没有来呢?
那个人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不是很帅气但却又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常山君,我们是在两个多月以前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正处在人生的低谷,不但因为业绩差即将被公司开除,家里的妻子也在闹离婚呢。
看着他独自喝醉的身影那么失落和寂寞,我不由生出了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受来。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到几句安慰的话语居然会发展到了床上。可是我没有办法拒绝,拒绝这个男人的火热和激情。
那是两颗孤独落寞的心发生了碰撞和交融,在合为一体的时候治愈了彼此干涸的灵魂。我想我爱上他了,他也一样爱上了我。
从那一天开始,生活又变得光彩夺目,我情不自禁得唱起歌来。与他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他和那些嫖客是不一样的,这不是肉体与金钱的交易,我们有着感情。
“我决定了,和妻子离婚后与你一起生活!”那个时候,常山君握着我手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幸福得快要死掉了,爱他爱得也要死掉了。我的大脑在缺氧,那缺失的部分被一种叫**情的东西给填充满了。
耳边传来踩碎落叶的沙沙声,一定是常山君来了,我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的脚步声,那厚底皮鞋踩在地上的声段是有些闷沉的,稳重如他的性格一般。
果然是他没错,当我看去时,他正从这条石子路的尽头出缓步走来,一路被落叶铺成了金黄色。我好像听到了百灵鸟在鸣叫,难不成这是幻听吗?明明是秋天来着,所有的树都枯木逢春,整个公园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
我俩之间的这条石子路也被鲜花铺满,常山君正穿着正装手捧花束向我走来。婚礼的钟声敲响,祝福的话语被风儿传递着。
我就这样幸福的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说出那句话后给我一个甜蜜的深吻。来吧,常山君,快点说出口吧,那句获得幸福的咒语。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这样说呢。
咦?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喝醉了,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不会娶一个妓女不是吗?”这样冰冷的话语是从常山君的口中说出来的吗?此刻在我眼前的,真的是那个温柔中带点成熟男人细心的常山君吗?
我拉住他的手,想要再多说一句什么,可挽留的话却被眼泪止住。
“够了!”常山君狠狠甩开了我的手,然后充满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一直纠缠不休,也不要作出那种表情来。你只是想要钱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夹,然后丢出几张钞票来。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袖口有一排规整的线,那是几天前的某个夜晚为他缝好的。毕竟,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穿着有破口的衣服外出呢,那会被人笑话的。
在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常山君呢,对于他来说,我就像是那衣袖口不小心划破的地方,怎能让别人看见呢。因为,那是有失身份会被人嘲笑的事情呀。
秋天的风比往时要冷,虽不如冬天那样刺骨,却更伤人肺腑。
笔记的页码往后翻着,竹久时子所做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跃然纸上。她是怎样失魂落魄,怎样喝得酩酊大醉的。在一个个夜晚,她被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上。没有欢愉,她就像是个一个充气娃娃,毫无灵魂和尊严可言。
然后在十月二十七日的下午,她撞见了陪着妻子和女儿出来散步的常山远。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也感染到了竹久时子,她的脸上也露出与他们一样的笑容来。
可这一幕在常山远的眼中却变成了恐惧,他以为竹久时子是要来破坏他的家庭。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被拆穿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完了。先不说家庭如何,他赖以生存的工作也会丢掉。毕竟,多亏了岳父的关系,他才能在公司里再次站稳脚跟。
于是,他约了竹久时子第二天见一面。并给了她更多的钱,让她从此远离自己的生活。见面的地点就在两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借景抒情,两人重温了一下当初的那种缠绵。在达到高潮的时候,竹久时子将常山远勒死在自己的怀里。
在熊熊大火之中,所有的记忆伴随着罪证化为乌有,常山远这个男人也只是成为了日记中的几段文字而已。
这不是竹久时子第一次杀人,也不是最后一次。
念平每多翻一页日记,他的心就会跳动得越快。本来黑色的字迹好像变成了鲜血书写的一般,是那样艳红,充满了罪恶的味道。
他的手脚冰凉,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里面。这乍暖还寒的时节,给人一种莫名的冷漠感。
竹久时子第一个杀死的人,也是唯一与她结了婚的丈夫,那个为了分财产而利用她的男人最终死在了她的刀下,而竹久时子也为此坐牢八年。从此她好像有了一种魔怔,每当爱上某人而得不到幸福的时候,她就会想要将那幸福杀死。
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时子却好像走到了一条与之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好像她生来就不是为了得到幸福,而是为了杀死幸福。
日记被一篇篇阅读着,念平的心从最初的惊惧居然慢慢变得平淡下来。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懂写作的女人,却用最简单的文字写出了她所有的心情和遭遇。她深爱着每一个来到她身边的人,可她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爱着她的。
为什么?
这是出现在日记里最多的词汇,面对每一个离开她的人,每一个对她冷漠或残酷的人,她都会问出这句话。可是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合理的回答。
过于廉价的爱开始变得无味,开始变得麻木。她依旧爱着下一个来到她生命里的人,却也随时做好了结束那个人生命的准备。这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她像是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对那虚假的幸福和温存渴求到了极致。好像没有人爱着她,没有人睡在她的身边她就无法活下去一样。好像一条搁置在浅滩的鱼儿,随时可能渴死,也随时可能被下一波浪花带回海里。
可是,她终于还是干枯的死在了沙滩上。
......
向往着阳光和大地,总想一望春暖花开的时节,以为那就是所谓幸福。可人鱼没回到海里,也没化成泡沫,而是被渔夫打死在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