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命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这个过程中必然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但必然有什么驱使着我们前行。有人称之为使命,也有人称之为追求,但无论它是什么,必然支撑起了我们的生命。
所以呢,顾墨笙,这个叫做云霏雨的女人便是你重活一次后,生命的支撑吗?
记忆与现实交错,时间于思维中静止下来,这个世界此刻只剩下了两人。隔着两具肉体,心脏的频率慢慢同步,仿佛是两个人在用同一颗心脏维系着。
现在怀中的这个女人,似乎就是他的全部了。所有的痛苦也好,迷茫也罢,亦或者是砥砺前行的追寻,全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一份安静。
在布满悔恨的湖中,一圈圈荡涤开来,浮现出的是那张久违的温柔的笑脸。
“墨笙,我回来了。”
如果他的世界曾是一片混沌,那么这句话便是开辟天地的第一个声音,也是唯一的声音。
他的手抚上她的背,光滑的触感,那是如脂般的肌肤,微微隆起的肩胛骨,平滑的脊,还有柔软的腰肢。从指间的纹理顺着感觉神经一点点回馈给大脑。让他再一次确认真实。
“窗外的银杏树叶开始泛黄凋落了,秋天的时节总是离别味十足,或许我也会在秋天死去吧。但不要难过,因为严寒冬季会过去的,那我也将在春天重生。”白无常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一如初见时那样,纯白的裙角被路过的微风轻轻撩起,她纯洁干净若安琪儿一般。
“银杏树,薰衣草的花语,西娅的钢琴……我全都记得,我没有忘记过。”顾墨笙的手微微颤抖,此时此景,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眼前的人,他知道还有重要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做,还有许多的问题要去询问,可是理智在感情面前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自己本来就是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么多,管那么多呢?就这样子,一直静静抱着心爱的女人,直到永远,难道不好吗?这个念头不可抑止的在顾墨笙的脑海中升起,其余的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远方的枪声响起,伴随着少女的哭泣,有生命在消散而去。可这些,顾墨笙却听不到,浅雪宫幽也好,阮筱筱也好,似乎都成了记忆里尘封已久的过往。好像有这两个人,又好像没有……只要他一去想别的人或别的事,最后在脑海里浮现出的却只有云霏雨。
“你一路找来,很辛苦吧,一定非常疲惫了。”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顾墨笙的后背,像是在哄着婴儿睡觉一样,“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乖孩子,睡吧,睡吧。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听她这样说着,顾墨笙感到一股深深地疲惫感。是啊,自己真的很累了,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呢,自从死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休息了吧。睡觉…那真是一种奢侈。
“睡吧,睡吧……”
忘记了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忘记了其他人,忘记了浅雪宫幽和阮筱筱,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顾墨笙就这样沉沉睡去。在闭目的刹那,他胸膛里的这颗心脏也终于停止了跳动。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死人那样,安详地沉眠了。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白无常嘴角含笑,像是打量一件精美的收藏品般打量着顾墨笙,在她的手上,还有一支已经空了的注射器。
……
当时间流转,生命也在分秒的摆动中走到尽头。
人将死的时候会看到什么呢?这个问题无人能够真正解答,大概所有人所见到的都不相同吧。
而在绫小路杏这段介于生死之间的梦境里,她所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外婆。至于为什么是她,大概这三代女人不幸的起点,便是源于竹久时子吧。
如果没有顾墨笙他们的介入,没有花间舞的出现,那么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大概依旧还是那个活在自己假想记忆里绫小路薰吧。
过去总自以为自己懂得什么叫做人生,什么叫做生命,可当看得多了,经历得多,却反而慢慢不懂它了。于是便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让旁人也看得云里雾里。但猜不透的,看不懂的,毫无章法的,不就是人生,不就是生命了吗?
何时开始也好,何时结束也好,有意义的变作无意义,乘着风飞去,在不存在的天堂里欢唱永生。这便是我们了……
就像是竹久时子一样,她也曾风华正茂,现在终于是个老女人了。时光带走她所有美丽的年华,也带走她全部的爱和热情,当她这颗心难承重负的时候,才终于懂得,这是一个多么冰冷无情的世界。
在生命的最后,她所想到的会是什么呢?
会是那个名叫康成元一的初恋情人吗?他们曾在樱花树下约定终生,可最终战争的硝烟将约定打断。康成元一在临死前执意回来,想要再见她一面,可她临死前想到的却并非是他。
那会是她的女儿吗?她也曾许诺会带绫小路瑞惠离开,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她终于还是败给了爱情,败给了现实。绫小路瑞惠等着她完成许诺,等她一个对不起,可终究没有等到。她在临死前想起过自己的女儿,可终于这颗心还是熄灭下去。
那会是谁呢,是她生命里某个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男人吗?
不,都不是的。在生命的终点,她想起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并不富裕的家庭中那粗茶淡饭。
这一生中能遇见个像家人一样肯为你付出的人,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吧。她渴望的幸福,原来早就被自己丢掉了。
“你呢,有什么后悔的事情?”竹久时子那双浑浊老迈的双眼好像穿透了无数时空,看到了绫小路杏。
“后悔的事?”
绫小路杏茫然地看着四周,最终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花间舞,还有手持枪械的黑无常。她想要阻止,却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看着花间舞为自己挡枪而死。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花间舞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歉意。
笨蛋,我不想听到你说对不起,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啊。你,不欠我什么的……
“悔恨吗,痛苦吗…但,这就是世界啊。”竹久时子说道,“你越是渴望得到什么,它就越是不会给你什么。当你以为要得到的时候,它又再次无情夺走。等到遍体鳞伤,等到死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从不曾温柔,而是自己太异想天开。”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绫小路杏问道,“我该如何去做呢?”
“如果带着爱不能够幸福的话,那就带着恨活下去吧。我恨这个世界呢,小杏,你呢?”
“恨这个世界吗?”
父亲,姐姐,不良少年,阮筱筱,花间舞,黑无常……一张张面孔在眼前浮现又消失,那些嘲笑的,冷漠的,残酷的表情,全都历历在目。
外婆的,母亲的,还有姐姐和自己的人生,全都在命运和他人的玩弄中度过。她们是什么,玩偶吗?
“恨,我恨这个世界!”
“既然痛恨,那就活下去吧。把这份恨意,传递给那些人,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那些你痛恨的人。”
竹久时子的话好像在绫小路杏的耳边炸开一样,可当她在看去的时候,自己外婆的样子居然变作了童年时的父亲,然后又变成了侵犯自己的不良少年,还有那些曾经嘲讽愚弄过自己的人,最后变成了黑无常的样子,那张没有任何纹饰的纯黑面具如同来自深渊恶魔的嘲讽。
“恨我吗?”
恨吗?就像是竹久时子晚年时独自在那破旧的小楼里一样,在回想过往的那些人,想到他们对自己的伤害,他们夺走的一切,想到命运无常的时候,她会恨吗?
“我恨你!”
当绫小路杏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全都片片破碎开来,混乱无章的梦境,像是死前模糊的臆想,终于到此结束。睁开眼依旧是那一片荒凉的现实之中。纯白的布景和入鼻消毒水的味道告诉她,这是医院之中。
奇迹发生了,她竟然真的活着,没有死去。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吗?”口罩,白色制服,眼中的焦急和喜悦,绫小路杏看到的是医生的面容,而这里是医院。
“啊….”她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喉咙干涩难以发声,最终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她现在很想询问,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里,是谁救了自己,花间舞怎么样了。
“如果子弹再往左一点就真的无法救治了,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医生赞叹道,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居然还能够生存下来。很多时候,医护人员都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结果如何全凭天意。而惊喜与意外从来都是一半一半的。
是的,一半一半……
几天后,绫小路杏得知了花间舞的死讯。她在临死前拖着自己爬到了有人的路上,这才让绫小路杏得以生存下来。而奇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能活下来一个已经是上天垂怜了吧。
有得也有失,这才叫人生。
可是,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自己呢?绫小路杏眼里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珠子颗颗跌落,破碎在地上。
第一个对自己说喜欢的人,即便她是一个女人,即便她并非真正爱着自己,可那也是自己爱的人,那也是曾经让自己不那么孤独的人。
可是现在呢,她却躺在那里被一层白布裹着,冰冷僵硬的身躯等待着最后一次温暖,在火焰中焚化尽这世间最后的遗留,重化为一抔尘土。
幸福是什么呢?
外婆苦寻一生而未得到,母亲连想都不敢去想,姐姐每日在煎熬中度过。这样的人生,有半点幸福可言吗?
现在,自己唯一一个朋友,唯一一个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寂寞的人,也死去了么。前所未有的恨意充斥在绫小路杏的心中。
阮筱筱,黑无常,这两个罪魁祸首,我会送她们下地狱的。
虽然她面对的是两个根本无法望其顶背的强大存在,可是绫小路杏此刻在心中这样发誓。
当绫小路杏准备悄悄离开医院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的华国男子给拦住了。
“请问,你是绫小路杏对吗?”这个男人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奸滑之感,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某些喜剧恐怖片里的小丑。
“是的。”绫小路杏点点头。
听到绫小路杏承认,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可以劳烦跟我走一趟么,你的父亲想要见你一面。”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