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雪宫幽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如果顾墨笙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很心痛。即便,他已经没有了心脏。可是任何一个因他而流泪的女孩子,都会让他难过。
他不是一个情圣,但他是一个男人。男人,不能轻易让女孩的眼泪落下。
可是,他已经让太多的女孩子流下眼泪了。
此刻的顾墨笙又在何处呢,他正在漫无目的走着,却没有丝毫想要回去的念头。自从被鬼火放走之后,无数的记忆碎片就开始浮现出来。那些被遗忘的,不,应该说被刻意遗忘的事情。
晃晃荡荡走到一个小教堂的门口,迟疑了一下后他便走了进去,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顾墨笙说不上来,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地方静静而已。
人这种生物,就像是逃犯一样,一生都在逃离。学校,家庭,父母老师,这座人满为患却又空旷到让人寂寞如死的城市,还有一段段纠葛不清的情感。
只是,我们都背负锁链,命运像是驱赶囚徒一样驱使着我们,走向既往既定的道路。你以为逃离了航道,其实终点却一直未变。
……
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中光明,却也比我们想象中黑暗。任何时候,它都有可能推你一把,既可能把你推向光明,也可能将你推向黑暗。可惜的是,这些被一条看不清的线所牵连起的人们,都是被命运厌恶的存在,它只会将他们进一步推向深渊。
与这个世界上亿万人比起来,他们不是最可怜的,也不是最值得同情的。但,他们与最绝望与不幸的人一样,都是最挣扎的。
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道路上,看似光鲜艳丽,只是不知道这里掩埋过多少无辜人的尸体。就像是舒亦辰或花间舞一样,她们的血早已与那沙土泥石一起,化作人们脚下的路。
我们,踩在无数的鲜血与尸骸之上,却不得而知。
“或许,今天夜晚,又会有一个亡魂成为死神的祭品。”他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即便面容已被勾画着巨大独眼的面具遮蔽,但不难让人想象出其下那如同狂信徒一样的表情。
他不喜欢被人叫做杀手,因为他杀人又不是为了金钱利益。这只是一个仪式罢了,一个伟大而神圣的仪式。每个月十四号,他都会将一条鲜活的生命祭献给他最为尊敬的死神。这个习俗,从他的曾曾曾祖辈就已经开始流传了。
“不要害怕,我保证这并不会疼痛的,只要一瞬间,你就可以尝到升天的滋味。”他并没有说谎,在这样的仪式上给祭品带来仪式是不应该的,他们只会在无尽的快乐中一点点失去生命。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点药物就可以了。
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准时把祭品送上。
对方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在他的身手面前,普通人就犹如待宰的羔羊般,也许他会故意和他们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恐惧会使祭品变得更加美味多汁。不过他也从不会错过那神圣的时刻。
很轻易的就将猎物弄昏,然后他将其摆在早已画好的祭坛中央,用不知什么骨头制成的匕首轻轻割开对方双手的动脉。祭品的血会装满整个祭坛勾画出的血槽,红月与此相互呼应,吾伟大的主神亦会赐予他的信徒无匹的力量。
这是他们一族世世代代坚信不疑的信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低沉的音乐响起,乐器的奏响中还带着说不清的低吟和嘶吼,那是他手机的铃声。在这个伟大的时刻被打扰,他的心情十分不好,但看清楚来电显示后,还是忍住不耐接听了电话。
“白无常:幻,叛变组织,取其首级。”
乌云遮住了月亮,地上作为祭品的人已然没有了声息。只有那戴着刻画独眼面具的男人在原地沉默不语。
她…叛变了?
这是第一次,他对仪式失去了兴致,甚至都没有在最后关头念出祷文,而是任由时间过去,这一点,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背叛?”他知道那个女人是绝对不会背叛组织的,因为,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父亲。
那么,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猫腻了。不过无所谓,他一定会调查出来的,没有什么都逃得过他鬼瞳的眼睛。
这样的信息不止是鬼瞳一个人收到而已,这一次的天,就要变了。
那只无形的手,又悄悄推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掉落深渊的会是浅雪宫幽,阮筱筱,还是姜初然呢。亦或者,是那个从未想到的人。
而在这一切之上又是否有着另外的眼睛在暗中观察着。有的时候,我们自以为洞晓一切,又以为看清全部,其实我们都不过是盅皿里的一条虫。
一如此刻的顾墨笙一样,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
“神父,那个人又来了。”修女指了指半瘫在椅子上的男人说道,这个家伙每天天不亮就会跑过来,一直待到很晚才离开。和他交谈也不理,给他东西也不吃,如果不是他还会动弹,谁都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天父大开方便之门,愿意为他每一个迷途的孩子给予帮助。我们没道理赶他走不是么。”神父慈祥的脸上带着笑容,“如果他依旧不说什么的话,就如往常那样给他一份牛奶和面包。”
“可是……”修女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神父轻轻挥挥手打断。他当然知道那个男人身上一股怪味,像是许久没有洗过澡了。而且他一个人就占了一排椅子,让其他信徒只能站在一旁。要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小教堂而已,仅仅两排的座椅他独自一人就要占去一排。
修女将牛奶和面包往男人的身边一放,然后皱着眉捂住鼻子快步走开了。这个流浪汉身上的气味真的让人无法忍受,不仅仅是臭而已,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刚从福尔马林里捞起来的尸体标本。
对于面包和牛奶,他始终不曾看过一眼,就如之前一般静静躺在那里,直到太阳再一次西沉。
“孩子,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给予你的帮助有限,但是天父一定会为你指点前进的方向。“老神父坐到男人的身旁,也不顾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这个世界上假教徒真强盗有很多,但他却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过了许久,那个男人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神父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可以睡在这儿不用离开,我等下为你取一床被褥过来。这个季节的夜晚,可是很冷的。“
当神父走开之后,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那壁画上被钉在十字架的圣子。
“到底是你为世人受苦难,还是世人给予你苦难?”作为医生的他遵循唯物主义,从不相信所谓神祇。但此刻,他真的想问一问这个被信徒传唱的伟大之人,这所经受的苦难是否真的有意义。毕竟,你所救赎的人未必值得你去救,也未必会感恩于你。你的生命加诸于他人之上,又是否真正正确。
还是说,所有的悲悯亦与传说一般是凭空捏造。毕竟,这世上多是自私,而难见无私。所谓信仰,亦多是宗教为信徒洗脑的把戏罢了。或许,真的曾经有这么一个存在,他唯爱世人,别无他求。
那么,对于这样活着的自己来说,给予他生命的云霏雨便等同于上帝。她赐予他一切,若非她…那么现在的这个顾墨笙甚至都不会存在。
是啊,谁能相信,现在的自己,居然只是当初主意识分离而出的一个人格罢了。他,居然只是自我催眠诞生的产物,一个人为制造出的副人格。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意识,全都是被强加上去的。
而那个真正的他呢……那个真正拥有顾墨笙这个名字的人……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一涌现出来,他就感到连背脊都在发冷,那种恐惧,那种不敢置信。
那个自己,那个曾经的他,居然真的不爱云霏雨,真的无情将其抛弃。什么无可奈何,什么挣扎痛苦,全部都是骗人的,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
断断续续的记忆并不完全,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记忆丢失,还是因为催眠没有完全解除。总而言之,那个曾经的,记忆里的顾墨笙,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垃圾,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呕”
恶心和反胃让他忍不住张口大吐起来,可是胃里没有任何食物可吐的他,只能一口口将泛着胃液的粘稠液体呕出。
他就这样一直吐着,在这个被冠以圣洁的地方,做着肮脏粗俗的举措。无人在看,无神在看,只有名为自我或良心的东西,在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谴责着,唾骂着。
从未如此刻般恐惧与迷茫,那些曾经的幸福的快乐的痛苦的记忆全都破碎开来。不,那些不是属于他的记忆。曾引以为傲的技术和能力,不,那也不是他辛苦磨练出的技艺。还有顾墨笙,这个背负着痛苦过往,在挣扎中徘徊的名字,亦不是属于他的。
他,只是一个被人创造出的,仿制的玩意儿罢了。
“我,到底算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