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2日。
我死了。
死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必须经历的事情,而我只是比别人稍快了那么一点。
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死在了六月中旬某个阴雨连绵的日子。
六月在长江中下游流域是个极其特殊的月份,随着太平洋热带高压气旋与江淮准静止锋的双重夹击,湿淋淋的梅雨季节纷至沓来,虽然说持续不断的雨天给人一种凄凉和阴森的感觉,但最起码它减少了六月初炎热带来的压抑与不适感。
像我这样许久待在病房里,凭借着呼吸器和输液管活下去的废人,也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或许它是死神降临带来的厄运的征兆吧。
又或者它是为我的垂死在默默哭泣…当然,这只是我一昧的妄想,渺小孤零零的人祈求上天的庇佑,本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即使有泪水为我哀悼,那也只是一直陪伴着我的姐姐,和那个可能在暗地里关心我的妈妈…
“亚子,别看了,七抹她的心率停了,她已经离我们而去了。”隐约之间,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在混沌中,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仿佛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与这个世界相互隔离开了。
姐姐她不住地流着泪,安宁地抚摸着我的侧脸,苍白而没有血色,连眼神都失去了焦距,唯独看起来还有些精神的是我散乱的头发,以及死去后尚存在我体内,倔强不肯服从命令的癌细胞,它们应该是满足的吧,至少没有人再想方设法地对付它们,也不再有新的抑制药物注射进来,抵抗癌细胞的蔓延…
可是,关于姐姐,我…或许再也没法跟她说抱歉了,如今躺在她面前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能和她聊天谈心,窃窃私语,经常被她捉弄和宠爱的丫头了,而是一具失去了生命力和灵魂的腐朽尸体,最终要送往太平间,又或者被直接拉到火葬场火化。
人的一生,真的是悲凉啊,生前足够卑微,连死了都了无声息,化作尘土与这个世界道别…幸运的是,病痛的折磨,痛苦的回忆,还有造成家里贫瘠的一切沉重负担,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不必再住着每天200块的病房,也不必花钱买昂贵的药物,更不用再忍受母亲痛恨又失落的目光,我作为一个死者,解脱了,了无牵挂,接下来等待着的是死神的召唤和新的生命的开启。
人们总是向往着说,善良的人死后会升往天堂,那里遍地都是色彩缤纷的鲜花,和一望看不到尽头的淡蓝云海,以及灿烂,永不落下的暖阳。我也曾经思考过,如同我这样从未对世界做过贡献,却一再拖累别人的家伙,死后也能如愿向天堂飞去么?
那么迎接着我的圣洁天使又在何方,他是在寻找我的路上,又或者他就快要降临到我的身边?
我摇头轻叹,却在依稀间,看到姐姐抱着我的身体难以控制地放声哭泣,她剧烈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可无论如何刺激,作为灵体的我,逝去的我,都难以回到那副坏死的身体里去。
对了,她的嘴巴张开着,嘶吼着些什么?
……我竟然听不见了,对了,我死了啊,死人怎么能再和那个世界联系呢?
按照她的嘴型来分析,应该是我的名字无误。
姐姐她现在一定很想念我吧。
在两天之后不治身亡,连医生都摇头说回天乏术了,任由癌细胞摆布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在手术台上,被他们当做活体实验对象反复无休止地解剖,化疗,再缝合,又或者是告诉自己,坚强地挺下去,即使苟延残喘地活着,也要创造出让姐姐喜悦的生命奇迹?
然而一切都早早地画上了句点,化疗已经难以拯救主要脏器全数衰竭的我。在那个下着雨的清晨,天微微亮,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呼吸在一瞬之间压抑,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时间走到了尽头。
接下来病房里挤满了前来与死神抢时间的白大褂医生,他们的影子在我恍惚的视线内晃动,跳转,忙忙碌碌,他们不断地用心脏起搏器阻止心跳的骤停,但是,奇迹终究没有发生,不像电视剧里皆大欢喜的结局,在示波器显示屏上一条长长的横杆宣告了我的死亡。
对不起,姐姐,是我的任性让你心伤了。
我应该在煎熬三天之后与你告别,因为那天是你的生日…
你喜欢百合花,你告诉我,生日的时候要在你我房间的窗台上用花瓶栽满清新高洁的百合,我连这唯独的一点都做不到,姐姐,你应该很恨我吧,是我的自私,我的无能,让你连最后的一点心愿都达不成了,所以,姐姐,你放开我吧,让我做一艘孤独的帆船,飘扬在海上,最后碾碎为万千粉尘与大海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