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值寒冷的一月。但是印象中的那天却十分温暖。
洁白厚实的积雪。翠色欲滴的松。清新怡人的水气和明媚的暖阳。
隐约记得听见雀鸟们在林间啼鸣,仿佛正在进行愉快的对话。还有清可见底的温泉水缓缓拍打岸边,打湿硕大的鹅卵石时发出的声音。
水池的表面上,持续不断地向上蒸腾出袅袅雾气。对着水面一嗅,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我只穿一条黑色泳裤,坐在露天温泉之中。双臂连同肩膀,都泡在水面之下。
放松后背,放松四肢,放松大脑,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沉浸。
把头部也沉浸其中。
全身心沉浸其中
融化在这个全世界水质排名前五的温泉里。
记忆中的那天,有人站在岸边向上拉我。那姿势好像从水里拖出一个溺水者。
“何苦溺死自己呢!”
她一半着急一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抬起头来,看见我的堂姐正低着头,关切地看着我。粉色印花泳衣,把她姣好的身材衬托得愈发迷人。背向太阳的站姿,让她看上去好似从身后散发出光芒。
“……我在试着憋气呢。”
“憋气多危险!”
“又不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难道忘记我带你来泡温泉的意义了?放松心情,忘记烦恼。”
我干脆躺在岸边,抬头向她问到:“改过自新?”
“对!改过自新。一直消极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嘛,你这种人死了太过可惜。”
“我这种人?”我暗自吃惊,难道姐姐发现了我的秘密不成?
“不会这点自觉都没有吧。单看脸的话足以凭上九点五的高分呢!”
“总分?”
“当然是十啦。”
好家伙,九点五。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居然差一点就相信了。
“顺带一提,身材是9.0+”
“哪里来的加号啊?”
“咳,毕竟还有未知的部分。所以不能给出整体性的评估。”
说的也有道理。
黑色泳裤的作用还是蛮大的嘛。
想鼓励我也不至于说这种话啊,老姐。
来温泉酒店度假是堂姐的主意。
关于度假这事儿,并不是我们俩约定俗成的习惯,和双方父母也毫无关系。以前因为堂姐的朋友介绍过,所以来过一次。但也只是一次而已。温泉度假酒店里,可供度假的设施一应俱全,温泉的水质也棒的没话说。可是后来觉得离家太远,就再没去过。
为什么堂姐非要不惜奔波,带我再一次来这里度假呢?
原因我当然清楚,心知肚明。
不单单是因为买到了梦寐以求的布料极少的比基尼。
更因为去年秋天,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或者说事故。
或者说惨剧。
特殊的灼热并饥饿感。就在姐姐把我从温泉池里捞上来之后。
虽然时值大二的寒假,但我却感觉到燥热。面对着一块好似熟睡中的小白兔一样的半球形积雪,刚从温泉里爬上来的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隆隆巨响。伴随着由内而外的空虚感。我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别人对饥饿作何感想呢?
总之,对于我来说,对于一个月前的那天来说,饥饿触发了我的懊悔。
因为悔恨,懊恼的感觉,似乎和饥饿有些相像之处。
都是由内而外的痛苦。
在去年冬天——位于去年秋天之后的时节——我深深体味了一如此类的心情。不论是饥饿感也好,痛苦也好,都像惟一陪伴我的坏朋友,紧紧地缠住我不放。
我,虽然置身于令人愉悦的温泉池里,但内心却陷入深深的泥沼。即使这种情感百分之百的不应景,也都无所谓了,此处的主题,此时的基调,是痛苦,懊悔。除此之外呢,就仅剩下痛苦,和懊悔。
本来,在潜意识里,我已经下定了迎接惨淡人生的决心。但是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总是事与愿违。阻碍我独自迎接惨淡人生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堂姐。
该说多亏有她在呢?还是该说她多管闲事呢?
倘若被老姐知道我有这种想法。一定会用她那暖洋洋,沉甸甸的胸怀和修长的双臂勒死我吧!
一定是那样。
罪不容诛。
绞杀而死。
能死在堂姐的怀里似乎也不错。
在近期我研究过的诸多死法之中,这种死法恐怕是最为幸福的了。
一点儿不错。
研究死,或者说研究死亡的感觉。是我最近惟一能提得起兴趣的事。
我力所能及地,想和那个人感受同一种感觉。
死亡的感觉……
如此说来,堂姐把我从池中拉出来,恐怕真的是救了我一命。
思绪转回到眼前。
距离泡温泉一个月之后。
大二的春季学期伊始。恢复上课的第一天,我所熟知的人都没有出现。浮丘雪请了假,似乎是因为车票的关系,需要迟到几天。上个学期,还作为我的女朋友,同我十分要好(大概)来着。可是经过了那场变故,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不再联系了。虽然我们之间从没说过有关分手的话,但鉴于如此形势,恐怕分手已经是不容争议的事实。再次见面之际,恐怕这个多少有些腹黑的少女会恶语相向。总之早早晚晚,尴尬是避免不了的。我上大二,一想到余下的两年多的时间,还要与自己的前女友共处一室,我的心情就更加沉重起来。
至于桐栖冷呢,则让我安心的多。返校报道的那天,她特意打来电话。说自己想要晚到几天,故而向我询问是否可以。我当然答应了她,虽然作为亲密无间的邻居,她不来,我就吃不上可口的早餐。心里也会感到空洞。但就算离开她,我也是能坚强地活下去的。学校那边,因为桐栖冷的家族似乎与校方私交甚好。所以她何时到校,何时上课,都是别人管辖范围之外的事。
真好啊,来去自由什么的。
一般情况下,与女朋友和好朋友同时失去联系的人,会做什么呢?
……浮想联翩?
但悲哀的是,即使置身于无聊的课堂,我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思绪。
我试着不去想她
不去想她的死
但是不行。
阻止自己想她,完全是一件徒劳的事。
在她死去的五十二天之后,我终于意识到,倘若当初没有她给我的爱。恐怕我以后的日子,都会同冬天荒芜的草原一般,毫无生机了吧。
老师兀自在台上讲着。
“……用户可以用SQL基本……”
“……一个表能够带若干……”
“……”
语言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自从她的身体化成点点星芒,从我的面前碎裂飘散之后。我所听到的大多数的语言,都像她的身体一样,化成残片,化成不通顺的笔画。在我的大脑内组不成完整的话语。
多多少少能理解失语症的患者了。
恐怕我将来也会变成其中一员。
病人林无声 编号0548 年龄二十九岁 患有严重失语症……
我的天。
这不是相当通顺嘛!
何苦非要起名叫做林无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