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睡在自己的无窗的卧室。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
那个猎人——说起来也真是蛮奇怪的——何苦要喜欢上我呢?我这种放在人群里都普通得根本找不出来的人,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又不阳光,又不帅气,对时尚也不甚了解。
再说,想想自己。平时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对同班的男生也交不上朋友。根本是孤独的,或者说被孤立的一个人。看着这样的我,不会感到阴郁什么的?
有种卖给人假货的负罪感呀……
第二天一早起床,觉得嗓子似乎有些疼。喉结似乎比平时大了一些。昨夜有些降温,加之我又喜欢踢被子,恐怕是要感冒。
早知道不逞强,和浮丘雪睡一夜就好了。
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啦。
我来到桐栖冷这边,没有提及嗓子的事情。四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早餐,颇有劫后余生的意思。之后,浮丘雪意外地展现出温柔的一面,为我换了纱布。其实只不过是划伤而已。而且伤口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趋势。根本用不着小呆等人大惊小怪。
而真正令我发愁的,其一恐怕还是去学校。人们看见了我的伤,难免在下面窃窃私语。说什么夜里做床上运动的时候没扶稳啦。浮丘雪和桐栖冷对我惨烈的修罗场啦。等等之类。更何况班里我说不上有什么好朋友,能和我说说这些谣传的人也一个没有。我也只能听之任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其二,令我发愁的,令我发愁到无法面对的,就是那位猎人。
现在看来。奇奇的奇怪性癖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这个人!对,就是这个人!
她才是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变态啊!
面对她,我是真的应付不来。
但是,学校还是要去的。不去的话,虽然一时省事,但之后就会有更多事情没法收场。这也不得不说是大学的一个厉害之处:虽然课可以不上,但帐不能不算。我站在学校的入口想到。与其和制度抗争,不如得过且过。唯一能使得我和老师都过得去的行为,就是去那里坐着等下课。这样,既浪费了生命,又不至于让老师找我的麻烦。
总之我猛然吸一口气,随即走进学校。
第一节课,第二节课,都十分正常。没什么与往日不同的事情发生。谣言之所以被称为谣言,总要有一段时间让谎话传播。我此刻听不到纯属正常。或许那帮喜欢说闲话的人放过了我也说不定。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直到第二节下课。我意识到整个一上午,我都没有看见那位猎人。不知道该说是万幸呢,还是说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上天保佑别是后者。
中午,桐栖冷和浮丘雪向我挥手再见。我则去食堂随便吃了点套餐,继续做上课的准备。下午是一节我的选修课。讲的是敦煌艺术。其实我本可以逃掉的,但唯独这一节课我不想逃。
走进教室,我以极快的速度环顾到场的同学。在座的各位,虽然我全都不熟识,但有一点我倒是能确定,那就是人们都各具表情。没有看到那张面瘫脸的出现。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好后,老师开始放下投影的白幕。同学们也逐渐安静,等着老师开讲。这老师年近五十。前额秃得一根不剩,而后面的头发却留得很长。又带一个小而厚的近视镜。显得十分精专的样子。正面看去,两只耳朵几乎不可见,都紧紧贴在他脑袋的两侧。按照惯例他先讲几分钟,之后大家就开始看幻灯片。
其实这位先生好好地讲起来也不错。不但易懂,而且有说有笑。但他似乎也很知道台下没有特别期盼他讲课的学生,也就不十分卖力地讲课了。至于我,我怎么都无所谓。只要来上课,心里就舒服一些。
上课铃响前一分钟,一切正常,老师正在粉笔盒里挑选稍长一些的粉笔。课堂中一片安静气氛。
铃响前三十秒,老师手握粉笔,在电脑上寻找自己要用的PPT。
前十秒,一位面无表情的女生从门口走了进来。双手交叉抱住胸前的笔记本。不加思索地坐到我的旁边。
犹如空袭警报一般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
我的心里接近崩溃。
老师站在台上,用一贯的语调说道:
“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上次,我们讲到了莫高窟的……”
我则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通过自己眼角的余光,已经做了确认。
是她没错。
虽然头发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但脸庞却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有那一成不变的面瘫脸,也仍旧是那副摸样。
我就说嘛。自己简直太天真了,不想再遇到她什么的,怎么可能嘛。
她可是有好好地对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所以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嘛。
不可能的。
但是,她这一整节课里,都没有向我说过一句话。那曾抓住我的手腕,向自己胸前按去的手,也安分地放在双膝之上一动不动。就连视线,都没有向我这边偏移。
这……该不会在听课吧?
就她昨晚的表现来看,她不像是这么守规矩的人啊……
奇怪。
令人心惊胆战的下课铃响了起来。我们俩——我和这位面瘫脸——都默契地坐着不动,似乎正在进行沉默的对峙。别的同学可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正在等人们走光之后好亲热一番。但我知道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直到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都走光了,她轻声开口道:
“你的手臂,对不起。”
“没事的……”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出现了疑似表情的东西。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最开始看见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震惊!
重大发现!
面瘫少女居然有了表情!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表情,只不过仅仅是眉毛部位的微小变化。说不定她只是把眉毛换了个方式摆着。不过这在我看来,已经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这话怎么有点像是责怪自己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昨晚。”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结果结结巴巴地还是问了出来。
她点头。似乎自己也知道应该为我解释一下:
“猎人的属性一觉醒,我就会那样。自己控制不住的。头发也变成银色。性格也变得强硬起来。”
“第二人格?”我试着总结。
“不能那么说。”她仍旧皱着纤细的眉,说道:“那不是独立的人格,而是我人格的隐藏部分。所做的也都代表我的心意。只不过太冲动了点。”
何止冲动了“点”啊!你可是差点把奇奇杀掉哟!
不过——她刚才说的话里,好像有一句——“所做的也都代表我的心意”来着?
那是怎么回事啊!
也就是说,昨天她说的“喜欢上你了”呀,“对你负责”了呀。这些话都仍然有效?
不行不行。那成什么了嘛……
我说道:“那么,你对昨天的事情还有多少印象?”
“我都记得。一字不差。”
“你说过的话也都当真?”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那是我人格的隐藏部分。和人格分裂是两回事。现在的我,和猎人状态下的我,所不同的只有头发的颜色和做事风格而已。”
“哦,哦。”
“不论哪个状态下的我都喜欢着你。”她以不变的语调,平淡而坚决地说着。
不不,赶紧打住!
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今天倒是要把这件事说明白。我对她说道:“你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解。等你了解我之后,就会认为我十分普通。不值得你这样的!”
“我很了解你。”
“所以说,我们一共才见过几次……”
“我对自己的跟踪技术很有信心。”
重点在那里吗……
“就因为跟踪。”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没办法了。我继续说道:“所以你对我的了解才和真实相差太多了。”
“我不这么认为。”
“我这种放在人群里都普通得根本找不出来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去喜欢的啊。”
“我能一眼就找出你。”
好吧,可能是跟踪过我的原因。眼睛自动寻找目标了吧。
这个先不算。
“……我既不阳光,又不帅气。对时尚也根本是一窍不通。”
“我不喜欢阳光帅气的类型。懂不懂时尚我也无所谓。”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阳光帅气的男生,想想还真的和她合不来。不,岂止是合不来,她和阳光帅气的人,简直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根本是两个极端。至于时尚,恐怕她还真不怎么留意。虽然不及奇奇那么脱线,但她的衣服,大都普通的可以。对于本身就不讲时尚的她来说,喜欢的人同样不追求时尚,似乎问题也不大。
“我……我平时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和同班的同性也交不上朋友。根本是孤独的、被孤立的一个人。”
“这些,我都一样。”
得得。我自暴自弃地想到。
论孤独,我怎么能比得过她呢!这么说来,就更别提什么集体活动了。她是不可能参加的嘛。
难道我的这些缺点,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富有魅力的加分项不成!
老天。
“总之,以后能不能别跟踪我了。”我向前进一步提出要求:“虽然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但这种感觉不太好哇。你觉得呢?”
她看向我,我也看着她那大而空灵的眼睛。随即听见她说道:
“我全都听你的。”
“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要你下命令。”
不对不对。这话题似乎在向着什么不得了的方向一去不返。
“请把手机给我。”她向我伸出手。
我料想她不会干什么过分的事。于是解开密码递给了她。她拿上摆弄了一阵,又双手奉还。
“这是我的手机号。请务必打给我。”
我脑中混乱一片。拿起我的手机看去,发现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叫空花的名字。